他们为什么仍在相爱
肖池甯给他捶肩膀:“反正都怪岳则章!”
第六十二章
类似的井然有序的繁忙一直持续到了小年之后。
抛开时不时会有记者找上门来请求采访,肖照山时不时会被警方传唤去公安局录口供,家里一片安稳,关上窗能隔绝所有阴霾和严寒,锁上门能隔绝大半的非议与猜测。
然而小年夜这天,董欣提着大包小包的补给来做客,见到肖照山的第一句仍是:“哟,你这脸色怎么回事儿,找新女朋友啦?哪儿呢,我瞅瞅。”
肖照山身前系了条浅绿色的格子围裙,正拿着抹布擦客厅这边的窗玻璃,闻言不屑地乜了她一眼:“这两天累得沾枕头就着,我上哪儿去找女朋友?你给我找?”
董欣把韭菜和绞好的猪肉末送进厨房,和肖池甯打了招呼才出来续上他的话:“没问题啊。”
她俯身过去,说悄悄话似地:“就你这身材,这脸蛋儿,这家世,别说多招小姑娘了,小男孩儿也不在话下啊。诶,老肖,你认真考虑下,回头我帮你问问?”
肖照山把毛巾翻了个面:“考虑什么?”
“当然是考虑给咱们池甯找个后妈啊!”董欣指了指厨房,声音更低了,“他不反对吧?”
肖照山道:“你去问他,别问我。”
“啧,我不是外人么。”
“你是他的干妈,怎么就算外人了?”
董欣十分清醒:“说到底没流一样的血,就都算外人。”
“池凊跟他流的一样的血,现在连陌生人都不如。”肖照山矮身在桶里搓起了毛巾,“我跟她离婚之后,肖池甯过得怎么样她从来没问过。”
董欣盘着手倚在窗框上,感叹道:“唉,她不是一般人。”
“她不吃饭会饿死,不喝水会渴死,不睡觉会累死,哪里不一般?”
“想的跟我们不一样嘛。”董欣说,“你让她去谈生意可以,和她谈情就差了点意思。说实话,以前我挺羡慕你的,一个女人把为数不多的情意都给了你,还不要求你为她付出多少,这简直是每个男人的梦想。”
“你姓‘每’名‘个男人’?”肖照山笑了,“既然你这么欣赏她,不如去和她过小年,来我家做什么。”
“你没听见我前半句么!和她谈情差了点意思。”董欣强调道,“老肖,你比我清楚,没人能做到在付出爱的同时不期待对方的回报,这跟交朋友一个道理。什么无私,什么你不爱我没关系我爱你就行,都是扯淡。被爱是压力,推着你也得去爱。池凊她一不贪你的钱,二不只睡你一个人,三不用你对她忠诚,那她图什么啊?我想不通。”
“她图什么?”肖照山垂着眼拧毛巾,语气稀松平常,“可能是图个从众,图完成一项人生任务,不被人戳脊梁骨。你想,我们那个年代有几个不结婚的?一个漂亮女人不成家,周旋在无数男人之间,该是多好的谈资和八卦。”
“你们在聊什么?”
肖池甯端着醒好的面团、和好的馅料从厨房里出来,扭头就看见客厅那头俩人一站一蹲正聊得火热。
“哦,在说你们出国的事儿。”
“在聊池凊。”
两人一齐开口,答案却完全不同。
董欣颇为吃惊地看向肖照山,没料到他居然对肖池甯坦诚至此,当面拆她这个干妈的台,压根儿没半点儿朋友间的默契。
肖池甯自然是听肖照山的。
他追问道:“池凊怎么了?岳则章找她麻烦了?”
岳则章昨天回国接受调查,中井今天就开盘跌停,市值顷刻间蒸发了三十二亿人民币。
早上他上厕所的时候偷摸着搜了不少新闻来看,满目皆是“河边湿鞋”论,基本都在唱衰。网友们有鼻子有眼地推测,说岳则章是触了某不可说大佬的霉头,才被掀开了不为人知的遮羞布。
在这个故事版本里,肖照山不过是一枚棋子、一个活靶子,被大佬拖出来放到台前表演,吸引火力转移公众视线使的。但肖池甯却知道,这样的舆论风向正是肖照山本人引导的。
肖照山比他想象的厉害得多。
岳派势力日落西山,现在谁也伤害不了他,大概只有池凊这个身处局外的软柿子能被拿来捏一捏。
可肖池甯不在乎,甚至乐见其成。
“没有的事儿,我跟你爸随便聊聊。”
董欣走到他身边,看了看放在不锈钢盆里的大面团,兴致勃勃地问:“这么快,馅儿都和好了?”
“韭菜刚洗好,还在晾,中午先吃酸菜馅儿的。”肖池甯把擀面杖递给她,“干妈你来擀饺子皮我来包?”
董欣连连摆手:“别别别,让我来擀的话咱们待会儿就只能吃面片儿汤了,还是池甯你来吧,干妈给你打下手。”
肖池甯揉的面团个头很大,她忖度了一番用量,捞起袖子又问:“家里有白菜么?待会儿再包一斤白菜猪肉馅儿的吧。”
“没有,我爸不吃白菜。”肖池甯干脆道,“干妈你要想吃的话,我马上出去买,给你单独下一盘解馋。”
“诶哟,我们小宝贝儿太贴心了。”董欣疼惜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不过没有就算了,酸菜和韭菜我也喜欢。”
她瞄了一眼去卫生间倒了污水,正拎着空水桶经过餐桌的肖照山:“不像某个老小孩儿,一把年纪了还挑食。”
肖照山不接这茬,把东西放到了阳台的置物架上便回来站到肖池甯身后,取下围裙作势要给他套上:“抬头。”
肖池甯顺从地仰头,手上揪面块的动作却没停:“爸爸,去洗个手来一起包饺子。”
肖照山极其认真地在他腰后系了个漂亮的风衣扣式的蝴蝶结:“我不会。”
董欣摇了摇头:“听听,好好一人,被万恶的资本主义腐蚀成啥样儿了。”
肖照山不动声色地摸着肖池甯的细腰,哂笑道:“就你能,你是社会主义接班人。”
肖池甯回头瞪他:“我教你。”
肖照山微微倾身,两人便靠得更近了。
他垂下眼,轻声问:“要交学费么?”
肖池甯开了个价:“待会儿你洗碗。”
肖照山勾了勾嘴角,右手还放在他腰上:“那我不学。”
从董欣这个角度看,他就像是从后边儿虚搂着肖池甯,简直腻乎得不像个当爹的,只差没把下巴搁在儿子肩上了。
她心头有些怪异的欣慰,却想不出是哪里不对,仿佛他们本该这样相处,本该这样亲密。
肖池甯没有注意到另一边的视线,兀自拿手肘捣了捣肖照山的肚子:“不学就去沙发上坐着,别来烦我和干妈。”
“我也忙,得去处理点事情。”肖照山退开前不忘在他额头上弹一个脑瓜崩儿,“要吃饭了叫我。”
等人进了书房,董欣才和肖池甯说:“你爸真是三十年如一日的潇洒,甩手掌柜当得最熟练。”
她摊开一张肖池甯擀好的饺子皮,包起这顿饭的第一个饺子:“今天还是我第一次见他做家务,有点儿意思。池甯你怎么说动他的?”
肖池甯笑言:“没说什么啊。我问了句‘今天小年我们要不要大扫除’,他就搁了手头的事情跟我一块儿打扫卫生了。”
董欣也笑:“这么听话?”
肖池甯缓下手上动作想了想,说:“嗯,我爸心很软。”
“哎哟,池甯,他不是心软,”董欣道,“他只是想对你好。”
“以前读书那会儿,我们班的学习委员暗恋他——”她突然凑到肖池甯耳边,“别和你爸说是我说的啊,要保密,不然他得跟我急。”
肖池甯点点头,把擀面杖竖在嘴巴前比了个“嘘”:“好,不告诉他。干妈你接着讲。”
董欣直起身,一边包饺子一边娓娓道来:“嗯……用现在的话来形容那个女生的性格,就是闷骚。她成绩很好,平时也特别努力,目标是考北大化学系,所以我们都以为她心里只有学习,什么青春期的躁动啊、少女的情怀啊,她统统沾不上边。没人会往这方面想。”
“那会儿学校让高一各班征集分科意向,我们班填完了表都汇总给了她。她可能是想等早自习一完就交到班主任那儿去,反正没把表格收到抽屉里,结果有个路过她桌子的女生不小心打翻了开水,把她桌面全弄湿了。她自己坐在讲台上管纪律,是她周围的同学帮她收拾的,然后你猜怎么着?”
肖池甯心里有了估计,却仍是说:“不知道,怎么了?”
董欣答:“有人看到她放在桌上的错题本里,有足足半本,都画着你爸。尽管没写名字,但稍稍一联想就知道画的是他。”
她把包好的饺子挨个排在案板上:“我没亲眼见过,听他们说是各个角度都有。你爸看书的样子,对着黑板听课的样子,趴桌上睡午觉的样子,开小差在书上画画的样子,她都画了。”
“我爸呢?他什么反应?”肖池甯问。
董欣答道:“他直接问那个女生是不是对他有意思,还当着全班的面说,要玩儿暗恋就老实藏好,别来欲说还休的这一套,他觉得很恶心。”
肖池甯竟能理解肖照山的“恶心”。
他在杭州念书的时候,那些躲在背后探寻的目光,和不分时间场合、不顾他个人意志的起哄声,着实令人厌烦透顶。
“我记得我们学习委员站在讲台上,脸都红得快滴血了,还很镇定地说她没有喜欢过谁,她只是喜欢画画,大家看到的不过是她私下的练笔,不是特意画的谁。池甯你猜,你爸又说了什么?”
“什么?”
“他说,我看你练笔的水平,似乎还达不到能理直气壮说自己‘喜欢画画’的程度。”
董欣淡淡道:“那个学期一结束我们学习委员就转走了,我也在准备出国了。”
她叹了口气:“池甯,其实当时我并没发觉这些话有多伤人,毕竟我是他的朋友,是站在他这边儿的。”
她突然很感慨:“但后来,我一想到那时候你爸才刚满十六,就多少有点儿……”
“不舒服?”
肖池甯听得入神,早就没在擀饺子皮了,他撑着桌沿,问:“干妈你觉得他太无情了,是吗?”
董欣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个词,眼睛略微睁大了一些,脸上不再有回忆的神色。
“当然不是。”
她也放下了夹馅料的筷子,深刻地看向肖池甯:“是可怜,我觉得他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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