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走的大黑象
“疼不疼?”
“不疼。”他不看伤口,只看诸今尽。诸今尽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想躲开,方宇钦反手扣紧他掌心,讲:“你真好看。”
完了。又来了。经理一下子不知是喜是悲。“是是,我晓得我好看。咱们先回去好吧?外头冷。”
“好。”
诸今尽把他领进公司后门最偏的会议室,确认四下无人后在心里嘀咕,这种情况该把他送哪儿去?回办公室是万万不可的,带去医院吧,他刚刚又说不喜欢医院,总不见得直接把他送回家吧?这得有人看着啊。他突然想起方宇钦提到过一个好朋友,觉得可以找她商量。“方宇钦啊,你知道手机吗?”
方宇钦冲他眨眨眼。得,自己找吧。诸今尽开始摸他裤袋,一莫莫到个好家伙。这他妈的怎么发育的?跟驴似的……蜘蛛仙子此刻心如止水,不动如山,摸到手机之后就开始找通讯录,此人通讯录更简单,就三个:宝贝,M,妈妈。他盯着这三个联系人没来由心疼起来。难怪昨天生病也只能找前男友,他在此地什么亲朋好友都没有。“我打……”
方宇钦在他嘴边亲了一口。
“?!”诸今尽瞬间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没有忍住。”他抿着嘴,问,“可以亲吗?”
“啊……可,咳咳。”经理觉得自己心脏快要爆了,“可以。”得到允许后,方宇钦就把脑袋靠在他颈窝里,看着他手里的手机屏幕问:“这是什么?”“这是电话。我打个电话啊。”诸今尽哆哆嗦嗦拨通了M的号码,那头,一个女孩的声音响起:“怎么啦宇钦?”
“你好,我是宇钦的领导。他又失忆了,你快救救我吧。”
第17章
逃走的大黑象 • 賢三
字数:3079
更新时间:2019-08-01 09:00:00
17
在接到领导的电话之前,M以为他就和之前方宇钦跟她提到的那样,整日躁狂,不是骂人就是在酝酿骂人,谁料和他通话之后,发现这位领导听上去软绵绵的,一点都不燥,相反有点甜。“宇钦现在是什么状态?还算稳定吗?”
“你指精神状态吗?”诸今尽摸了摸靠在自己身上的那颗大脑袋,讲,“稳,非常稳定。”
“直接送去医院吧。”
“他说了,不爱去。我如果强行骗他去会不会刺激到他?”
M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对,一下子也没了主意:“上次医生怎么说的?”“医生屁都没说,只喊我什么注意观察,这要我怎么观察嘛?”诸今尽烦得开始扯自己的头发,“难道还要我画个图鉴吗?”方宇钦连忙握住他的手,收在自己怀里。M突然灵机一动,兴奋地喊:“我觉得可以!”“啊?”“当然不是动手画,你可以录像,把方宇钦发病的样子给录下来,让医生去判断。”
诸今尽若有所思,觉得有那么点道理:“我该怎么录?”“你就,嗯……”落实到细节,M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两个人在电话里商量了半天,初步定了个计划:顺着方宇钦的想法做,不去特意引导,单纯地记录下他的行为模式,直到他电池耗尽第二天醒过来,再带去看医生。
“加油,一定可以的。”M给他打气,诸今尽也不知怎么的,满脑子都是悲观情绪:“如果第二天醒来,还是这个样子怎么办?”
那头不说话了。半晌,M讲:“那我就买机票,过来找你,我们再想办法。”
“好。”有了M的这句话,他心定了许多。方宇钦不是一无所有,他至少有这位好朋友,还有自己。
方宇钦静静等他打完电话,问他:“你和朋友聊完了吗?”
“聊完了。你现在想做什么?”诸今尽牢记观察法则,不引导,不干涉,跟着人家走。别的经理每天忙到深更半夜,自己来上班,不是迟到就是早退,今天还有可能无故旷工,这么一想也无悔了。
“我不知道。”方宇钦摇摇头,“我都听我妈的,她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胡扯吧他,方宇钦真要能那么乖,他诸今尽今晚就戒酒。“你累不累?”
“不累。”
“饿不饿?”
“饿。”
“要不要吃饭?”
“要。”
别说,好像真的挺乖的,诸今尽摸摸鼻子,牵着他的手一路走去地下车库,领他吃饭。
周围的一切对方宇钦来说像个新世界,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到达此地,当然这也不重要。此时的方宇钦没有“时间”的概念,一切只是凭空出现,大量事物拥有超出他理解的符号名字,可是他不需要消化它们,方宇钦的某种思维能力被切断了,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感知,自我和这些他叫不出名字的铁皮一样都成了客体,成为他观察的对象。诸今尽无法理解,在他眼里,方宇钦只是格外沉默罢了。
“怎么突然没有问题了?”诸今尽开去离公司最近的一个商业街,问他,“想吃什么?”
“我不知道。”
“你平时都吃什么?”
“别人给我什么,我就吃什么,在医院里医生会记录下来,如果是在家里,我有时候不吃。”
“为什么不吃?”
方宇钦不知为何突然又兴奋起来,自顾自跑去前头的音像店,趴在橱窗上大喊:“吉他!”诸今尽拔腿就追,气喘吁吁问:“吉他怎么了?”“我会弹!我和姐姐弹过!”他还有个姐姐?诸今尽觉得自己对方宇钦一无所知,充其量不过是每天见面的陌生人而已。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方宇钦又跑到隔壁的冷饮店,稀里糊涂排队。“这里有好多人!”他朝诸今尽招手。
诸今尽把围巾脱下给他系上,排去他身边:“要吃冷饮吗?”
“你和我一起吃吗?”
“嗯。”
方宇钦将脸埋在厚厚的围巾里偷笑,然后又去牵他的手:“我们吃一个行不行?”
诸今尽老脸一红,结结巴巴应了声“行”,连忙扒拉出手机开启录像功能。好险,被差点被爱情迷惑而忘了正事!镜头里的方宇钦鼻尖通红,艰难辨认价目表上的名词,一脸困惑。他突然转过脸来问:“为什么奶茶里会有珍珠?”
“是假的珍珠,可以吃的。”
“哦。”他转过脑袋,继续研究,不一会儿又对着镜头问,“你爱吃什么?”
诸今尽控制不住内心的骚乱,开始玷乌他:“我爱吃唧唧。”
方宇钦微微蹙眉,随后凑近镜头,一板一眼地说:“现在不可以给你,这里是大街上。”
镜头摇晃了几下,并伴随着两句经理的咒骂,依稀是“根本不是什么小孩,妈的大骗子”之类,听着非常娇嗔。随之而来的一个蒙太奇便是方宇钦一手拿着冷饮,一手拿奶茶的画面。“你不要全吃了,给我留一口。”
方宇钦毫不在意地往前走,只关心玲琅满目的大街:“你不能吃太多甜食。”
诸今尽脸顿时黑了,他妈的怎么失忆了还不给我吃糖?!这人故意来整我的吧!他三两步追上,问:“方宇钦,你今年几岁?”
“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我叫方宇钦。”
“那我喊你你应什么?”
“我以为你知道。”方宇钦停下脚步看镜头,诸今尽没有刹住车,猛得撞了上去,冷饮和奶茶全掉在地上。“你走路走好好的突然停下来做什么?”经理又暴躁起来,骂骂咧咧弯腰去捡,不料方宇钦一下拉住他,吻了上去。诸今尽瞬间分不清日与夜,也忘了往来的人群,他除了自己的心跳什么都听不见,虽然闭上了眼,他仍然看到无垠的宇宙星空。“可以亲吗?”方宇钦轻声问他,诸今尽将他抱紧,再次吻了上去。这个吻带他越过星空,去广袤的海洋旅行,咸腥的浪花和泪水一样,袭来,淹没他的胸膛,淹没眼,没过他的头顶。
没人能骗的了我,诸今尽在心里想。这次肯定是欢喜了。
二人折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个安静的地方吃饭。脸红心跳的导演把摄像头调整到最佳角度,开始审问方宇钦。
“你还记得什么?”
方宇钦毫不在意,淡定吃饭,顺便给诸今尽叉了两朵西兰花:“你刚刚偷摸我。”然后开始观察起手里这跟细细长长,泛着银色光泽的小钉耙。诸今尽立刻修正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欢喜个屁,还是个烦人精。
“还有呢?”
“我真的不记得了。”
诸今尽抿了口葡萄酒,迟疑几秒,问他:“不记得是什么感觉?你不害怕么?”
“我习惯了。”
“诶?”
“医生治完我,我就会晕晕乎乎,忘记很多事情。然后过段时间又好了。”
他思索了好一会儿,再次打开M之前发给他的方宇钦病史(从聊天信息提取,极其有限)资料,又上网查了查,初步判断他说的应该是ECT电击疗法,记忆混乱或丧失是副作用之一。他有严重的抑郁症吗?
镜头里的方宇钦依旧安安静静吃饭,除了动作笨拙些之外,看不出有何异样。诸今尽追问他:“你爸妈为什么送你去医院?”
“啊……”他顿了顿,放下刀叉,“我忘记了。有的时候是因为我不愿意吃饭,有的时候是不听话。”
“不听话就把你送去吗?”
方宇钦突然想到些什么,俯**子,对诸今尽低语:“我告诉医生,我妈妈会躲在暗处监视我,但是医生不相信。他们也觉得我这是病了。”
“你妈监视你做什么?”
“她要我学习,如果看不到我学习,她就哭,然后和爸爸吵架,姐姐也也要哭。”
诸今尽突然有点不想问了,方宇钦才不是突然得上阿兹海默,他根本就是被他家长送去医院给电坏的!
“但是我喜欢周医生,周医生一直帮助我,不然我可能在考大学之前就跳湖了。”方宇钦朝他眨眨眼,“你如果出了问题,千万记得要去检查。我可以给你介绍我的心理医生。”
这一瞬间,诸今尽又难以确定眼前是哪一个方宇钦,他似乎集混乱于一身,在非线性的时空里来回穿梭,以不同的身份和自己讲话。“你知道我是谁么?”
方宇钦登时如临大敌,一下坐直身子,手指在桌子下紧紧绞着。
“怎么了?”诸今尽觉得莫名其妙。
“对不起。”他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讲,“我还不知道你是谁。”镜头里的他露出通红的耳朵,很快连脖子都红了,羞愧地无法抬头直视诸今尽的眼睛:“我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爱上你,你会原谅我么?”诸今尽动了动唇,突然比他还要紧张些,也一下子僵着身子,坐得笔挺,猛喝几大口葡萄酒,重重地将杯底扣在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