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走的大黑象
方宇钦好奇地张望了一路,看到许多铁皮盒往来飞驰,将一个个人绑在里头,然而那些人就算动弹不得,也是一副怡然的样子。路边就是密密麻麻的大监狱,修得老高,也把人关在里头,人与人说不得话,甚至见不了面。机器的声音盖过了人的声音,人什么都不做,凡事全让那些铁东西做主,自己是全然没有主意的。方宇钦挠挠头,意识到原来这儿是个囚场。
走近监狱之后,他看见一个穿着制服的人将饭菜送到囚犯手里,囚犯被困在小间,如蛆虫般张开嘴直接吃那些来路不明的东西——方宇钦甚至不知道它们能不能被称作食物,因为他认不出这些东西原本的模样,只是一块块颜色各异的橡皮泥,散发出过于浓烈的香气,这副画面令人作呕。囚犯被这些东西喂得老胖,时机到了之后,他们再换上制服出门,被机器押送着做起活来,喂养其他的囚犯,他们彼此之间形成一个完美闭环,严丝合缝。方宇钦暗自咋舌,握紧了他老婆的手。如果这些铁家伙们要冲过来喂自己,再拿乱七八糟的机器取代自己的手、脑、身子,他就马上带着人逃跑!
“上回你不来过这儿么。”诸今尽瞥了他一眼,佯装镇定,但是钥匙插了两次才进锁眼,他此刻跟偷人似的,心扑通扑通狂跳。
“你想吃什么?”
“你看着做吧,我瞎买了好多。”
他们现在应该是在做夫妻之间的事情,就像妈妈对爸爸坐的那样。方宇钦一下子开心了起来,虽然他忘了做菜的步骤,但是身体自己有记忆,洗菜切菜,一气呵成,根据食材做了个腌笃鲜出来。诸今尽被香味勾得忘了动歪脑筋,一个劲夸他:“你真棒。当你爱人一定很幸福。”
方宇钦淡淡地笑,显出酒窝:“我不知道怎么做出来的。”
“大厨一般都不知道,全凭感觉。”
“你尝尝。”说罢舀了一口递到他嘴边。
诸今尽愣了愣,内心再次警铃大作,有点不情愿。
“你不想吃么?”
“这一套……谈恋爱才搞。”
“你刚说当我爱人一定很幸福。”
“是,但咱俩谈恋爱不合适。”
方宇钦再次搞不懂,天真地问他:“那你不愿意幸福么?”
妈的。诸今尽暗自骂了句,张嘴喝了汤,让那股暖流涌进自己的身体里,也不再说话。方宇钦,你知不知道作为一个所谓的中年人,追求幸福就意味着这个人真的豁出去了,昏头了?诸今尽自诩那么聪明的人,不愿意昏头,但是他从没有像此刻这般快乐过,如果这时有人骂他不要脸,他就要竖起眉毛骂:关你什么事?这样应该就算是欢喜了吧?诸今尽一口一口喝汤,胸膛越来越热,对方宇钦讲:“办公室里我只欢喜你一个。”
“什么意思?”
“你最酷,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知道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方宇钦消化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没懂,就拉他吃饭。席间他问了无数问题,快把诸今尽给问烦了,什么这个碗筷用什么材料做的,墙上挂的照片都是谁,房间为什么这么乱。诸今尽被逼到暴躁边缘,扯开嗓子吼他:“因为我懒!不爱收拾。”
“那你喊我收拾不就完了。”
“你还当保姆啊?”
“不是保姆,是咱们俩好。”
诸今尽顿时静下来,摸了摸鼻子,开始脸红。
十万个为什么继续提问:“为什么你穿红色的蕾丝衣服?”
“你他妈有完没完啊?我爱穿,怎么了?”就是嘴上还别扭着。
方宇钦看他着急的样子煞是可爱,立刻哈哈大笑起来:“我觉得你穿绿色的更好看。”
“你笑什么?”诸今尽摸不着头脑,觉得这个人真的脑残,但是被对方勾引着,自己也跟着闷闷笑了两下,又觉得对方是在嘲笑自己,便绷紧脸,讲:“吃过饭赶紧给我滚。”方宇钦看他这副模样更可爱了些,非但没听,反而地扑上去挠他的痒痒,两个人顿时滚成一团,“咯咯咯”笑个不停。总经理从小就怕这个,颤抖着尖叫:“停下来,停下……”甚至笑出了眼泪,更没有力气去推他,两个人不知道是遇上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和傻子一样痴闹了许久,直至精疲力竭,一动不动地倒在床上,身体里还伏着若有似无的热闹,稍微刺激一下就又回来了。
“你怎么这么怕痒痒?”他说。
“别别,不要动了。”诸今尽央求着,忍不住又绽出了一个笑容,“我可是真的累了。”
“我不累。”方宇钦看着他的眼睛,翻了个身压在了他的身上。他觉得妈妈的话是对的,管着自己的人,无论是男还是女,总归是老婆,总归就是欢喜。
诸今尽咽了口口水,心砰砰狂跳。他想故作潇洒地问“做吗”,然而他不知为何,突然失去了一切装腔作势的能力,只得老老实实暴露本性,显出自己满是爱意的胸膛。
第10章
逃走的大黑象 • 賢三
字数:3582
更新时间:2019-07-25 09:00:00
10
方宇钦对再次醒来的痛感毫不陌生,整个世界昏昏沉沉,天旋地转。他习惯性伸手去摸床边的扑热息痛,然而触到的是一个男人的脸。小朱?他睁大眼睛,顿时清醒过来,然而等他看清身边人的时候,一切只是变得更糟。
“你醒啦?”他的新领导诸经理躺在自己怀里,嗓音沙哑。
方宇钦险些喊出声,掀了被子翻身跳下床,发现自己竟然未着寸缕,连忙抓了地上的布料去挡。
“那是我的短裤。”诸今尽脸色开始不对。
“这是哪里?”方宇钦舔了舔嘴唇,来回打量周围的环境,呼吸急促,肌肉因为紧张而**着,他终于看见了散落在墙角的衣服,想跑去拿,然而腿关节僵硬得如生了锈的锁,他猛一下摔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没事吧?”诸今尽赶紧下床去扶他,方宇钦看见经理也浑身赤裸,并且身上布满斑驳的痕迹,终于明白过来了,自己又失忆了,而经理那天对自己的控诉是真的。
“你流血了。”
“我得去医院。”他抽搐着抖开衣服,皮肤因为寒冷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布满鸡皮疙瘩。饶是诸今尽再怎么粗心,也发现了不对劲,慌忙问他:“你怎么了?我送你去吧。”
“我昨天是不是和你了?”
“是啊。”
“对不起……对不起……”方宇钦此刻已经六神无主,只是反反复复、含混不清地嘟囔,“我得告诉我医生……”
诸今尽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一个什么亏心事都没有做过的守法公民,有朝一日会碰上这种事情。这个男人第二次下床翻脸不认人,一句“不记得了”就把做的事撇得一干二净,他差点要在车里和他吵架,再次惹得身后汽车对他狂按喇叭。所以,当那个穿着白大褂的老头对自己说出“老年痴呆”这四个字的时候,他恍惚以为这老头子才是老年痴呆。
“他30岁还没到呢,怎么可能得这种毛病?”
“是,他这个情况非常非常特殊,但也不是没有先例。”医生给方宇钦仔细做了检查,然后问,“他发病的时候有哪些症状,你还记得么?”
症状?诸今尽眯起眼睛,他甚至都不知道姓方的什么时候发的病,哪晓得有什么症状?
“比如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做的那可是太多了。诸今尽脸一红,有点想入非非。
医生与方宇钦交换了一个眼神,再换个方式引导:“你昨天是怎么遇见他的?”
“在小区超市,我们俩买菜,碰见了。”诸今尽终于有了点思路,开始一五一十回忆整个过程,“他比起平时来是有点不同,问题特别多,一会儿问马路上的车,一会儿又问我外卖是什么,进了小区还不会用电梯,我只当他是故意逗我的。”
“然后呢?我还做了什么?”
“你给我做了饭。”
“哦。”方宇钦想,应该是常年给小朱做晚饭,做习惯了。
医生继续问:“后来呢?你们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二人异口同声,把旁边小护士吓了一跳。诸今尽点点头,一副非常老实的样子:“他后来喊累,就去睡觉了。”方宇钦对医生说:“我那时候的记忆应该停留在18岁以前。”
诸今尽好奇地看向他。
“我老家在农村,高考才考到的这儿,刚来的时候没见过汽车和高楼,连地铁都不知道是什么。根据你刚刚的形容,很像我第一次来大城市时候的样子。”
诸今尽听后喃喃自语:“原来你小时候是这个样子。”没等继续搞清楚这个病情的时候,该死的电话又响了起来,又是老妈,此刻他才想起今日要回家看爸妈,需要先走一步。方宇钦站起来送他到门口,毕恭毕敬,看样子是真的心怀愧疚。
“这次实在是不好意思,真的麻烦您了。”
诸今尽面对他,除了明确自己是个上级之外,什么暧昧的感觉都捕捉不到。他张了张嘴,突然觉得好没意思,便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脚步极快。坐进车里、关上门的那刹那,他大喊一声“这算个什么事儿啊!”,将脑袋重重砸在方向盘上。空旷的地下车库回荡着刺耳的汽车鸣笛声。
配合医生做完记录之后,方宇钦拿着一堆单子和药片不知所措,只记得他们建议自己去三甲医院,剩下的什么都没有听进去。他慢腾腾走在路上,犹豫再三,在路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打电话给M,通了两秒后又连忙挂断,站起来继续走。街边的热闹与他无关。直到他走过了地铁站之后,他终于忍不住,站定,试探性地给M发了条消息:
“你会和上司发展暧昧关系吗?”
他刚发送出去,M的电话就过来了。
“喂?”“方宇钦!你是不是跟你经理搞起来了?”
“没有。不是我”方宇钦胡乱摸着口袋里的公交卡,张嘴就来,“是我们组的小程,跟……组长搞上了。”
“天呐,是那个老张吗?!怎么搞上的?”
“最近我们组一直加班,小程跟组长留得最晚,一来二去勾搭上了。”
M显然不相信:“我记得他们两个都是直男吧。”
“是。但是,中年人冲动起来,你知道,什么事情都做得出的。”
“这倒也是。”
“核心问题是一切发生得突如其来。”
“突如其来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