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绍放下一个空了的杯子，眨眨眼睛，问站在关锦心背后等待给他递文件的秘书说：“是我的错觉还是你也感觉得到？你不觉得关特助对待老板如同寒风般冷酷无情吗？”
　　小秘书一脸震惊，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儿。
　　关锦心“哼”了一声，先扭头对秘书说：“你把文件放在那儿吧，我会跟老板报告的，你可以先出去了。”小秘书如蒙大赦，唐绍则撇了撇嘴，很不满意的样子。
　　“我有很多句‘我早就告诉过你’要跟你说，但我觉得你不想听，所以我也不想说。这很无情吗？”
　　唐绍知道比起告诉关锦心“你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不关心我”，更好的做法是让谈话顺利进行下去。
　　他回答说：“是，不要执着于博物馆，你说对了。你赢了，开心吗？”
　　关锦心把秘书给她的文件放到了唐绍的桌子上，随手拿起一杯牛奶喝了两口才说：“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反正你也得偿所愿了，要付原来的承包商违约金，那边进度要赶，需要额外的服务费之类的，我无所谓，你的CFO跳脚是他的事。我想说的是，我早就说过你应该出去交些正经朋友，和他们谈你的感情生活。我还说过你最好趁着有机会好好和你丈夫谈谈，别老是把感情问题拿来和你的助理谈，这一点都不专业。如果以上两点你都做不到，那你应该试试去看心理医生，或者说换个更好的心理医生。”
　　她说完一口气把牛奶都喝完了，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就是控制一下你的暴食行为，不要一有压力就放任自己。”
　　唐绍被她说得没理，嘟嘟囔囔半天只挤出了一句：“这很复杂的，你不知道。”
　　关锦心打断他：“这就是我叫你去交正经朋友的原因，你需要找正常可以交流感情的朋友，你不会对这种朋友说‘这很复杂，我不能告诉你，但我需要发泄情绪’，明白吗？”
　　唐绍撇撇嘴，感觉有点委屈。他没什么朋友又不完全是他的错，他以前的朋友都是自视高人一等的混蛋，现在又忙到没时间交朋友，可能怪他吗？又不是他非要缠着关锦心交流这种问题的，但是人不能不倾诉啊，否则不是要疯掉吗？
　　“锦心，我把你当朋友的，所以我可以告诉你，这真的很复杂。单明轩他根本不想和我结婚，是我利用了他，所以整个‘和他交流感情’这个前提就是不存在的。”
　　关锦心翻了个白眼，恨恨地说：“我们签合同的时候你根本没说工作范围还包括要跟老板做朋友，而且我也不想听到这种事。”
　　“这是你拿高薪的原因，”唐绍厚颜无耻地说，“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开始工作吧……”
　　他举起手机，向关锦心展示了硕大的、血红的几个提示，都是关于他工作进度落后的。
　　关锦心满意地说：“看来你的秘书还是在做事的，工作做得很好。等你从你的设计稿里把头抬起来之后，记得把文件也看了。”
　　唐绍点点头，已经开始打开他的软件了，但他还是没有错过关锦心的叮嘱：“不过说真的，你真的该找合适的人聊聊。”
　　细想起来，唐绍也不是完全没有朋友的。他如今凋零的交友圈很大程度上是父母死后他彻底脱离了从小到大的生活圈所导致的，但他终究还是有几个正常朋友的。只是每一次单明轩回到家，他就不会记得工作和家之外的任何事。格外珍惜时间不定的短暂夫夫相处，总不能是他的错吧？
　　他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时间，发现一口气又忙到了8点多，午饭似乎是吃过了，又似乎没有吃过，反正不太记得，但现在是饿了。考虑了一下回家吃饭和逃避面对单明轩，唐绍可悲地发现他还是想要回家。
　　唐绍没有想到的是，单明轩没在家。
　　他看着黑黢黢的公寓还恍惚了一下，随即就责怪自己大惊小怪。说真的，这场面很令他意外吗？不过又是一个任务而已。开灯就能赶走一屋子的黑暗，但这房子只要少了单明轩，立刻就能大到让唐绍觉得会有回声。他有气无力地往屋子里走，直到远远看到餐桌上留着的晚餐，还冒着点白气。
　　唐绍脱外套的手一顿，换了方向走进客厅，盯着餐桌看了一会儿，抬头扫视了一圈，果然找到了单明轩粘在他惯坐位置椅背上的便条贴。
　　【记得吃饭，迟归勿念】
　　他把便条贴撕下来，看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确认了一下日期，然后了然地笑了一下。
　　哦，那个日子。
　　唐绍把那张便条贴折了起来塞进口袋，看了看一桌子的菜，关掉了饭桌上的保温设置，扭头离开了餐厅。
　　


第16章
　　单明轩回来的时候，已经超过12点半，唐绍没睡，正点着灯在平板上查看工坊发来的样衣细节。其实他并不是很能专注于工作，但他需要打发时间，睡不着。
　　单明轩身上带着酒气，但唐绍知道单明轩本人并不喝酒，是他们那些战友喝酒留下来的味道。
　　他有那么一会儿觉得很有趣，昨天是他，今天是单明轩，调换一下位置，每个人做点不让对方开心的事。
　　“回来了？”他咬着脸颊内侧，努力克制自己不要说什么情绪性的话，起码这一句打招呼是正常的。
　　单明轩轻轻呼出一口气，整个人的身体语言充满了疲惫，他软着声音回答：“嗯，有点晚了。你怎么不睡觉？”
　　唐绍没有回答，专心地戳自己的平板，半天才小声说：“睡不着。”
　　“你吃饭了吗？”
　　“加班的时候吃过了。”唐绍不想因为这种事和单明轩多费口舌，所以轻巧地遮掩过去。
　　单明轩点了点头，不再追问，而是说：“我去洗澡。”
　　“嗯……”唐绍应了一声。
　　浴室里传来很模糊的水声，唐绍觉得自己做的好极了，他没有说什么刻薄的话，没有和单明轩争吵，没有质问单明轩，他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现在单明轩回来了，他只需要关上平板，躺下去准备睡觉就行了。也许明天他会和关锦心谈一谈这件事，他很好，他会没事的。
　　然后情况就失控了。
　　他听到水声停了，然后单明轩走进卧室的声音很轻，但很快他闻到水汽夹杂着单明轩稀薄的信息素气味传来，身边的床垫轻轻地震动了一下。他不确定是他想象的，还是那缕酒气真的这么顽固。
　　唐绍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第三视角陌生地看着、听着自己清晰地吐出问句：“你们甚至不认为他死了，为什么每年还要纪念他？”
　　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单明轩僵硬的动作，又或者他只是感觉到、想象到？但单明轩声音里的平板和尖锐是确信存在的。
　　单明轩回答说：“你不了解他，也不了解我们。”
　　有时候唐绍很奇怪，单明轩到底为什么这么有本事能够轻易用一句话捅穿他的五脏六腑，这是不是Alpha的天赋又或者是他单明轩独特的技能？
　　又或者，这该怪他自己把心放在盘子里，让单明轩随便拿捏。
　　“是，结婚3年，你还会对我说这种话，确实说明我根本不了解你。”
　　单明轩又叹了一口气，这一次，仿佛是从身体深处吐出了那些紧张的情绪，他的声音里满是疲倦，甚至有恳求。
　　“唐绍，今天能不能不要说这个？我实在……”
　　“抱歉，我不该在属于他的纪念日抢风头，不过容我提醒你，已经过了12点了，不是今天了。”唐绍感觉有另一个灵魂接管了他的身体，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说了什么，他甚至在这些话脱口而出的时候才听到它们。
　　下一秒他感觉到的就是单明轩从床上站了起来，来回走了来两步，最后站定在卧室的窗前。
　　“唐绍，你知道我真的放不下，哪怕我见到尸体，知道他真的死了，也是一种结果，可是我得到的是什么？是任务报告告诉我人员失踪。我不知道你想让我有什么其他感觉，我只是想要一个真正的结果而已！”
　　“又或者你只是该死的非要觉得这事儿有你的责任，你想和他交换，应该是你去执行这个任务，不是他。”唐绍觉得后背有点冷，他相信空调没问题，他觉得这要怪单明轩掀了他们的被子。
　　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单明轩说：“随你怎么说吧，或者你讲得对。”
　　他一点都不希望自己是对的，唐绍想，他希望单明轩朝他咆哮，说他在胡说八道，但显然他脑子里想象的这个单明轩根本不存在。
　　“关锦心说我需要心理医生，我觉得你才比较需要。你们几个队友都需要。”唐绍小声地嘟囔，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
　　单明轩又回到了他的床边，轻轻地坐了下来，半晌才回答说：“也许吧……”
　　这个晚上注定难眠，唐绍知道单明轩能分辨他有没有睡着，特种兵的训练能力什么的，但他懒得掩饰，他就是睡不着。
　　他其实很想朝着单明轩咆哮，把有些句子像炮弹一样扔到单明轩脸上，看着它们炸开。
　　比如，你这个混蛋，你后悔的任务、你想要交换的那个任务让你遇到了我，让我们结婚！
　　又比如，你眼睛是瞎了吗？我在你眼前你看不到，却每一年都不会忘记一个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
　　还比如，到底什么样的混帐才会当着自己丈夫的面承认放不下另一个人？你甚至都没想要向我解释一下！
　　但他一句都说不出来，这种扎进血肉里的语句，到底能挖出他们婚姻中一直存在的毒瘤还是彻底杀掉他们根基根本不稳的关系？唐绍觉得傻子都能看出来哪种可能性更高。
　　另一方面，他无法把这些语言的刀子扔给单明轩则是因为，尽管他不想承认，甚至一想到就觉得难受，但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理解单明轩的感受。
　　那是单明轩以前的队长，亲手将他选拔进队伍的人，可以放心交付后背的亲密的战友。无论唐绍怎么理解这里面可能存在的、他不知道的其他情感，这些基础的联系是唐绍不能也不愿意去否认和不尊重的。
　　凌晨2点半，唐绍忘记打开夜间模式的平板弹出了一个app通知，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
　　没有人改变呼吸的频率，直到单敏轩主动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还没睡？”
　　唐绍“哼”了一声，回答他：“你也没睡。”
　　“睡吧，你最近很忙，身体也不好。”
　　有那么一会儿，唐绍甚至觉得单明轩是在找架吵，但他很快就让理智控制了一下翻覆的情绪。他知道这是单明轩的善意，尽管他不知道也不会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刺激唐绍的事，但他还是会做那个主动讲和的人。
　　唐绍无声地向着自己的枕头叹气，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