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恳求的人，正大睁着双眼，茫然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能看进他心里去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和不解。
　　“为什么？”唐绍皱着眉头，细声反问，“为什么会喜欢我？一面之缘，一个被拯救的普通人质，我有什么特别？”
　　单明轩苦笑着摇摇头，这一次轮到他说这句话了：“你不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质，我们也不是只有一面之缘。但这些事，你是真的不记得了。”
　　“什么意思？”
　　“一直以来你的精神状态始终不是很稳定，你的心理医生始终不能决定到底要不要告诉你这件事。因为我们都觉得这不重要，即使你不记得也不影响你生活，反而勉强你去回忆可能会让你更加痛苦。但我错了，如果我早知道你会有这些痛苦的误会，我早就告诉你了……”单明轩满心懊恼，这条从一开始就跑偏的路，果不其然把他们的婚姻带向了最可怕的结局，但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他希望他醒悟得不算太晚。
　　唐绍安静地看着他，如果不是那道轻浅的呼吸，他甚至看起来是没有生机的。单明轩太害怕他这没有活力的样子了，不管不顾地开始陈述：“你一直以为你被绑架后昏迷了一个多礼拜？不是的，你没有受这么严重的外伤，你只是情绪崩溃了。”
　　“你是说我疯了。”唐绍冷冷地补充。
　　“不，”单明轩摇了摇头，“我想你可能比你自己以为地更在意你父亲将自己的公众形象置于你的安全之上这件事，我知道你看到了他拒绝付赎金的电视直播。还有后来那些记者和他开的发布会什么的……再加上被绑架的时候你一直在挨饿，身体状态也在极限。当时我们在护送你去医院的时候，被一个守在医院的记者伏击了，他做了非常出格的举动，给了你非常大的刺激。你就……”
　　“就疯了，”唐绍疲惫地说，“不用努力找词了，我还不至于不能接受这个。我这几年也没有全拿自己当正常人。虽然我现在知道我这么脆弱也确实有点意外呢。”
　　“阶段性的情绪失控而已，”单明轩小声说，“我是当时陪在你身边护送你去医院的人，我不知道为什么，总之你选择信任我。除了我之外，你拒绝任何人接近。我当时，我应该回去报道的，收队了，我们任务完成了。但你这个样子，你父亲就，恳求我留下来，还通过他的关系帮我安排了。”
　　“你和我呆了多久？”唐绍打断了他的陈述，直接地问。
　　“大概2个多星期，”单明轩回答说，“你恢复得挺好的，但心理医生说大脑会自我保护，会选择性地封闭创伤的回忆，所以你逐渐恢复之后也逐渐忘记了这件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2个多星期已经是极限了，我也得归队了。”
　　唐绍听完也没接口，半晌突然问：“这跟你很奇怪的投食癖有关系吗？”
　　单明轩一愣，没明白过来：“啊？”
　　“就是做饭，”唐绍说，“盯着我吃东西，投食、喂食、饲养，随便你怎么说。”
　　单明轩被他说的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说：“有点关系。一方面我能为你做的事情本来就不多，只能在这方面多照顾你一些；另一方面，你住院期间很不配合，我猜是因为营养餐很难吃，你发脾气砸餐盘很多次，所以后来我都会根据营养师的食谱帮你做。”
　　“所以，”唐绍总结道，“这又是一种英雄主义的移情？我是需要你拯救的人，一次又一次，以至于你产生了你需要保护我的错觉？我觉得这大概不叫做喜欢吧？”
　　单明轩并不急着反驳唐绍，他能理解唐绍对此的怀疑和顾虑，同样的一根刺也扎在他心里三年。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又何妨一起摊开来说明白呢？
　　“我也来问问你好了，”单明轩说，“那2个星期的相处，你根本不记得。所以三年前重逢时，对你来说我们才是只有一面之缘吧？那你的执念到底从哪里来的？你想要的是我还是一个拯救你的英雄？”
　　卧室里黑漆漆的，他们贴得这么近才能看清彼此的表情，都是破碎和狰狞。两个人心里都有缠绕许久的怀疑和怨怼，似乎随着这间卧室里的黑暗弥漫出来，包裹住了他们。
　　单明轩听到唐绍的呼吸一声一声，和自己逐渐变成了同一的频率。他终于在这长久的沉默中意识到，这不是他该质问唐绍的时候，这是他们有机会理清一切的契机。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小声地解释，“我不是在质疑你……”
　　“不，”唐绍却骤然打断了他，“也许你应该早点问这个问题。这执念到底从何而起呢？也许我终究喜欢的是我自己在脑子里描绘出的幻象吗？原来我怨恨的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我喜欢的也不是真实存在的。单明轩，这三年的互相折磨，到底算什么？”
　　单明轩长长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疲倦而温柔地说：“这种执念难道不是爱吗？”
　　


第51章
　　“单明轩我头疼，”唐绍也跟着长长叹了口气，“信息量太大了，我消化不过来，你能不能出去，我看到你头更疼了。”
　　单明轩看他憔悴的样子，有点心疼，但直觉觉得他一出去就大事不好，赖着才是对的。
　　“那你睡一会儿？我陪着你。”
　　唐绍深深地看了单明轩一眼，直接把自己摔在了床上，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不说话了。
　　单明轩其实觉得他们还有很多可以聊的，但又矛盾地觉得让唐绍休息休息更好，他总是很担心唐绍的精神状态。
　　释放信息素安抚唐绍是他唯一能做的事，还需要小心翼翼，生怕引起唐绍的抗拒不满。
　　好在唐绍虽然没有睡着但也不抗拒，整个人背着他团在床上，一半陷进柔软的床垫里，看起来格外娇小。
　　其实他体型并不小，单明轩回忆着唐绍撑起定制西装时利落强势的模样，神采奕奕，好像会发光。
　　对比现在蜷缩在黑暗中的这个Omega，那当中由天堂到地狱的落差，是他一点点把唐绍拉下来的。
　　那种难受仿佛有实体一样吞噬着单明轩，他忍不住伸了伸手，扶住唐绍的肩膀，就好像这点碰触可以确认唐绍还好好地待在他身边。
　　唐绍没有动，没有拒绝。
　　他知道唐绍并没有睡着，所以这是一种默许，而他对此十分感激。
　　其实唐绍说的疲惫应该并不是托词，单明轩等了大约半个小时，发现唐绍真的睡着的。虽然不太安稳，但是确实呼吸平缓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把唐绍摆成了平躺的姿势，为他盖了条薄毯，又看了他一会儿才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间。
　　齐乐正坐在客厅里玩手机游戏，看到他出来了把屏幕按熄，站起来问他：“怎么样？”
　　单明轩摇了摇头，把自己现在住的地方的钥匙拿给齐乐，跟他说：“麻烦你帮我去拿点东西，顺便我冰箱里有分好的食材，也帮我带过来吧。”
　　齐乐点点头，开心地说：“你做饭啊？那我不做了哦！我可以吃吗？”
　　单明轩都要被他逗乐了，点点头答应他。
　　齐乐帮他把家里的监控视频资料和食材拿过来，单明轩就让他先走了。齐乐还有点不安心，不过单明轩保证唐绍不会对他发脾气的，齐乐也就高高兴兴走了。
　　唐绍睡得不太安慰，不到1小时就挣扎着醒了。
　　单明轩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皱眉头，整个人有点抽搐，想叫他，唐绍自己已经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真的有一双极其动人的大眼睛，即使在黑漆漆的房间里也奕奕放光。那双大眼睛里蒙着一层水光，不知道是刚睡醒还是梦中也不得安宁。
　　单明轩盯着唐绍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仿佛魂都要淹进这层水光中了，终于忍不住低头在唐绍的额头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那里没有欲望和热度，只有温情和怜惜。
　　唐绍没有拒绝，他甚至闭上了眼，安静的感受这个吻的温度。
　　单明轩留恋这个感觉，但他也知道这是唐绍梦醒时的恍惚，是遗落的温存，并不是现在可以贪恋的东西。
　　他抬起头，打破这个吻，温柔地问：“醒了？头疼好一点了吗？”
　　唐绍答非所问，盯着他手里的播放器问：“你在看什么？”
　　单明轩把手里的屏幕转向他，解释说：“我在看你公司的监控视频。这么大的量，这个工作量太大了，很容易遗漏关键信息，多过一遍总是好的。”
　　唐绍揉了揉眉心，扭过头去，冷着声音说：“我说了不要你管。”
　　单明轩这次没接下句。他有时候还是能听懂唐绍什么时候是真心不开心，什么时候是借故发脾气的。
　　“你饿不饿？我炖了汤。”他暂停了视频，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换了个话题。
　　唐绍听他这么说，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自暴自弃地说：“你这个习惯改不了了是吗？”
　　“大概？”单明轩小心翼翼地说，“很过分吗？”
　　唐绍摇了摇头没说话，从床上起来，一抬手拉开了卧室巨大的两扇窗帘。海边的落日余晖顺着巨大的玻璃窗洒进了室内，单明轩这才看到卧室地板上散落着很多唐绍的手稿，或粗糙、或狂放，但都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他突然意识到是什么真正抽干了唐绍鲜活的气息，他离不开他的创作。
　　单明轩站起来，绕过床去一张一张拾起了地上的稿纸，唐绍则盯着他这么做。
　　他把手里所有的稿纸垒成一摞之后，轻轻放在了唐绍睡的那侧床头柜上。
　　“不要担心，我爱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抚摸着那叠稿纸，柔声安慰。
　　唐绍站在逆光中看着他，没有说话。


第52章
　　齐乐在晚饭后回到小别墅，带回了两个巨大的购物袋。单明轩看了一下，应该是唐绍一周的生活所需，也就是各种各样的饮料。
　　这迫使他想到另一件事，另一件他可能应该跟唐绍谈谈的小事。
　　齐乐把东西放进厨房，甩着手臂走出来，看到唐绍不在客厅里，就凑到单明轩边上问他：“怎么样？”
　　单明轩无意和他过度分享自己的婚姻修复进度，但是也不想表现得不友好。
　　“我们谈了谈，问题不会马上就消失的，但我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齐乐看起来也并不是特别想继续打探，只是拍了拍单明轩的肩膀，放肆地说：“你们这些脑子太复杂、情绪太丰富的人类总是喜欢自找麻烦。明明生物学提供了最优解，偏偏还要自己走曲折的道路。”
　　单明轩意识到他在暗示什么的时候，面无表情地瞪视着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