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月色
季横本来期待许皎白能有一点不一样的神情,可是没有,自始至终许皎白都静静地听,不管事情多么荒谬,他好像都能接受。季横突然觉得无聊了,往后靠去,“骗你的。没说什么,只是说你不太好说话而已。”
“骗我的?”
“对,骗你的。你是反应迟钝吗?”
“……不是。”
季横嗤笑一声,“不过确实,你是不太喜欢别人碰你吧,有好几次都被我吓到了。”季横知道,他明明知道却还是一次次拍上许皎白的肩膀,看他戒备又惊慌的神情。
“没关系。”谁知道许皎白却说,“是你的话就没关系。”
季横怔住,“为什么?”
许皎白想也没想回答:“因为你给过我糖啊。”
少年的目光清澈,像他的画一样,有干净利落的线条,黑白分明。
季横看着他,静下的那几秒不知在想什么,过一会儿才说:“你该不会是指高一跑步那次吧?”
明明是模糊的语言和地点,许皎白的眼睛却亮了亮。
太好猜了。季横想不明白那些说许皎白不好接触的人是怎么回事,眼前的男孩子,柔软的短发和润着水光的眼,明明就是一只家养的宠物,充满不谙世事的天真,轻易好感一个人,轻易把信赖交付。
季横移开眼睛。
炎热的天气令人心生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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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刚开学的时候不是没人尝试找许皎白搭话,只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他冷着一张脸我就不是太敢说话了,感觉他也不是很乐意搭理我……”
这样的印象在同学口中越传越广,渐渐开始有人看他不顺眼,暗地里说一些不太好听的话,这些许皎白都不知道,大部分时间不是在画画就是发呆,电视剧只会在家里偷偷看。
学期末体侧一千米跑步,许皎白被分到最中间的一组。跑完的学生都在旁边说笑,大家乱哄哄站的到处都是,根本没人注意到许皎白不对劲。
那天的太阳异常大,几乎要把人融化,许皎白本身体质不太好,小时候更是瘦瘦小小的,去年好不容易抽枝长个儿了,人变得精神不少却还是不能做太剧烈的运动。
好不容易有人注意到他,站在外围喊了一句:“老师,许皎白好像跑不动了。”
许皎白听到笑声了,不知道为什么而笑,下巴滴落下汗,他也没心思去想别人为什么笑,或许是聊到什么有趣的话题了吧。他害怕去想那些,索性把自己缩在壳子里,耳边是一阵轰鸣声,他又回到狭窄逼仄的空间里,这一次只有他一个人反倒让他感到安全。
直到许皎白跪倒在地上,很多人都涌过来。
燥热的夏天,蝉鸣,耳朵里嗡嗡直响,很多人一齐说着话。
许皎白有点想吐,周围人身上传来的热度让他极其想躲避,就连自己的呼吸声,他都觉得吵觉得恶心,眼前更是模糊的一片。他浑身没有力气,手脚使不上劲,闭上眼眼前更是软乎乎一片。
忽然有人掰过他的脸颊颇为强硬地往他嘴里塞进一块糖,带点苦味的咖啡糖,浓郁的甜化在口腔里,恍惚间也把许皎白一并融化。
第5章 甜
给他糖的人是隔壁班一块上体育课的季横。
许皎白是后来听班主任讲的,顺便她还叫了许母过来,商量着给他开个医院证明,体育课就不要上了。
谈得差不多,许母和他一块从办公室出来。
“你怎么就那么倔?不能跑就别跑,你跟老师说一声不就行了?”
许皎白摇摇头,“不跑以后更不能跑,我不想以后跑两步都喘。”
许母叹了口气,“我是说不过你。”
“嗯。”
“你还‘嗯’?!”
许皎白只是实话实说,被母亲说得愣了愣,脸颊忽然被捧住,温暖燥热的一双手,女人的声音有些颤,“算妈妈求求你,别让我担心了好吗?”
许皎白凭白生出一些歉意,乖顺地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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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颗糖是季横给的。
许皎白记得。因此就算不习惯别人踏过安全距离靠近他,那天在操场,他还是坐在原地认认真真回应了季横的每个问题。
他警惕得像只猫,柔软得也像只猫,稍微一点好处都会让他放下戒备,用最柔和的态度相待。
“就因为一颗糖?”季横多少觉得不可思议,“你确定吗?”
这种事有什么好确定的,许皎白被问得蒙了,点点头说:“是啊。”
季横看着他,目光一寸寸在他的脸上划过,最终定格在少年系得一颗不落的衣扣上。
“哦是吗。”
他最终说,又掏出手机点开聊天界面,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再一次点下语音——
“你们给我消停点,说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少给我撮合。明说了,我今天就是躲着你们才去的食堂,我不和她一块吃饭。”
这多少和许皎白最初想的不一样,在没真正接触季横之前,许皎白也偷偷留意过他。
季横给人的印象很深刻,和大多数男生一样,为人开朗善谈朋友很多,甚至能和老师称兄道弟。不一样的地方也有,季横一直都在实验班,理科成绩尤其优秀,该玩的时候就是玩,该学习又能立刻沉下心学习,总之是很耀眼阳光的一个人。
可是现在,季横半是不耐半是恼火的表情生动摆在许皎白面前,就连眼神都透着微微的冷意。
许皎白借着画板挡住自己,思索自己刚刚是不是说错什么话。
画室变得极其安静,笔尖触到纸张发出极细小的声音,季横开口:“那颗糖……”
“嗯?”许皎白从画板旁边冒出头,做出认真听的模样,殊不知在季横看来这样子有点呆。
季横微微一哂,“没什么。”声音在布满细尘的空气中划过,最终消匿在微弱的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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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中午许皎白都会抽出十分钟小憩,今天却被季横的突然出现打断了,下午上课他注意力不集中,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看离桌子越来越近却控制不住自己,眼睛睁也睁不开,“咚”一声磕在桌面上被吓醒了。
许皎白强装镇定往前拽了拽椅子坐好,一转头又被吓一跳,管向童正趴在桌子上看他。
下课后管向童果然找许皎白搭话,“你很困吗?中午没睡觉?”
“……嗯。”
管向童“哦”了一声挠挠头站起身走了。
再一次搭话失败。
晚上下课季横又来找管向童,只不过这一次他走进来直接上脚踹管向童的桌子,劲儿不大,桌上的书摇摇晃晃倒了几本,管向童骂了一句弯腰捡书。
季横:“再和他们一块设计我,你就死了。”
“那能怪我?是王穗雪不依不饶缠着我们叫上你一块吃饭,我们有什么办法?”管向童把书捡上来翻了个白眼,“她也是执着,你都说那么绝了还不死心,图什么?”
季横神色淡淡的,是真的不关心,“我怎么知道。”说完又看坐在座位抱着书包听他们讲话的许皎白,“偷听什么呢?”
嗯?
许皎白反应了一下,意识到是在说自己张口想辩解,想一想又觉得季横说得没错,他就是在听他们讲话。
“对不起。”
他一道歉季横就笑了,走过来问:“给你的糖你吃了吗?”他之前问过类似的问题,这一次又得到许皎白同样的回答,“没有。”
“糖呢?”
许皎白从兜里拿出棒棒糖,摊开在手心。季横把手覆上去,在掌心处收拢五指,那种轻盈的痒令许皎白忍不住瑟缩指尖。
“不吃就不给了。”季横开玩笑般说道,真的把糖收回去。
许皎白的目光追过去,眼看他把糖纸剥开,糖放进嘴里。
送出去的东西还要收回去。
季横走出教室,管向童在后面说:“我说你上午去小卖铺买糖干什么,还以为你终于良心发现……你不是不爱吃甜吗?”
季横声音远远响起来,“你哪那么多废话?”
许皎白收拾好书包从教学楼出去,季横就杵在操场上边的栏杆处,嘴里叼着那根荔枝味的棒棒糖。
从季横身边路过,季横一把拽住他的衣领,胳膊瞬间被利落地挥开,许皎白那冷淡的表情季横已经免疫了,收回手仍然笑着。
许皎白看着他。
季横也在看他,“抢你糖你都不生气?”
许皎白一开口就暴露了好脾气,“本来就是你给的。”
“不是已经给你了吗?那就是你的。”季横咬着糖柄,往前一步,说不好是一种什么心态,把放在兜里的另外一颗糖扔过去,“这回拿好了。”
许皎白有些慌乱地接到糖,不明白季横是搞哪一出,他抬起头,季横已经迈过栏杆往操场去,背影潇洒。
“季横你干嘛呢?”管向童把球丢过去,“你上午买糖我还以为是给王穗雪的,结果是给许皎白的?”
季横拍着球懒洋洋瞥他一眼,“我为什么给她买糖?”
“……她不是给你送了挺多糖的嘛。”管向童说得没底气,那些糖都不是季横自愿要的,是王穗雪硬塞给季横的,季横不收她就塞在季横的桌堂里。
“关我什么事,说了八百次我不吃糖。”
此时季横嘴里正叼着根棒棒糖,话说得相当没有说服力。
管向童欲言又止,没敢反驳他。
季横扬手投球,球擦着篮筐掉落,他视线转到操场上面的栏杆,许皎白不在那里。
糖被他咬碎咽进肚里,甜得人心里发慌,碎裂的糖渣像玻璃碴一样划过喉咙。
他一向不喜欢吃甜食,因为家里有个盐糖不分的女人,季横童年大部分时间里吃到的都是甜的芹菜、甜的肉和甜的西兰花。
甜的、甜的……
令人作呕的甜味。
季横记得高一体测。
仅仅是他那天兜里揣着糖,管向童问他:“季横我记得你有糖来着?我们班有个人犯低血糖了。”
季横无所谓那颗糖,反正也是出门前姜彩硬塞给他的。
是管向童想要和许皎白搭话。
他们住在对门,季横知道自己这个发小喜欢画画,对于学艺术的人都有莫名的向往和好奇。
但是这份好奇也仅限于此了。
管向童没有主动和许皎白说话的打算。季横……季横本来就不期待和任何人建立联系。
于是他揣着无所谓的态度把这颗糖给了许皎白。
却因此收获到一份相对特殊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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