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罪者
“站住!!”
戚山雨先是一愣,然后大喝一声。
在他的话音出口的同事,身穿连帽衫的中年男人已经扭头就跑。
“站住,别跑!!”
戚山雨立刻单手往栏杆上一撑,从楼梯上跃下,一次跳过半层楼的高度,朝着连帽衫男直追过去。
柳弈此时也从柱子后面探出脑袋,却只来得及看到戚山雨一闪而过的后脑勺。
“!!”
约会忽然变成了警匪片现场,柳弈简直都不晓得应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更糟糕的是,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忽然出现的中年男人到底是谁,更不知道戚山雨干嘛要追他,真是连想报警都不知道该跟110如何描述这起承转合。
与此同时,戚山雨已经追着人连跑了三层楼梯,从安全出口冲出,一前一后穿过一楼大堂,在无数人惊诧的大叫声中,狂奔出大门,跑到了街道了。
按理说,以戚山雨的跑步速度,想要抓住一个人,那简直就是毫无悬念的。
但这个衣着打扮和气场都非常不显眼的中年男人,竟然跑出了几乎和他不相上下的速度,而且身形灵活,专门往人少曲折的旮旯里钻,简直比泥鳅还要滑溜。
他甚至还在跑进一条小巷子的时候,随手推倒了路口的一台垃圾车,翻滚的垃圾桶和散落的垃圾袋顿时把狭小的入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戚山雨不得已来了个急刹,在他试图跨过那些障碍物的同时,那身穿连帽衫的中年人已经一头扎进了巷子深处,从他的视野里彻底失去了踪影。
…… ……
……
十分钟后,戚山雨回到刚刚的那一家购物商场,果然看到了站在门口等着他的柳弈。
“怎么?”
柳弈抱着胳膊,沉声问道:“人没追上?”
戚山雨摇了摇头,表情显得颇为凝重。
“好了,现在来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柳弈皱眉看向他,“刚才那人是谁?他在跟踪我们?为什么?”
戚山雨轻轻牵起柳弈的手,露出一个颇为无奈的笑容,“走吧,我们回家再说。”
因为刚才那一场突然的插曲,柳弈和戚山雨两人各怀心事,也没有了继续逛街吃饭的兴趣,干脆就地拦了一辆出租,径直回了柳大法医的公寓。
一路上,柳弈瞅着自家小戚警官深深紧锁的眉头和抿得笔直的唇线,于是没急着追问,而是体贴地让对方自己先想一想。
等到回到家里,他拿出滴漏咖啡壶,先给两人泡了两杯加了炼乳的咖啡,然后端着咖啡,往恋人的臂弯里一窝,“所以,我猜,那个人,你是认识的?”
戚山雨接过柳弈手里热腾腾的咖啡,凑在唇边啜了一小口,老实承认,“嗯,我确实认识。”
他停顿了几秒,说出了答案:“他是我爸还在世时的搭档。”
柳弈猛地抬头,盯着戚山雨的眼睛,“是那个……搭档?”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但柳弈自问自己的记忆力是真的很不错的,尤其是当事情与他最喜欢的人有关的时候。
他分明记得,戚山雨曾经告诉过自己,当年他曾经亲眼撞见他妈妈的出轨现场,而对象则是他爸的搭档。
“没错,就是他。”
戚山雨点了点头,肯定了柳弈的疑问。
“他的名字叫邛乐池,我以前都叫他邛叔。”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他和我爸是十多年的老搭档了。在我爸殉职之后,他就辞去了刑警的工作,很快就从原来住的地方搬走,不知到哪儿去了。我已经有整整十三年没见过他了,当然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所以,今天他是在跟踪我们?”
柳弈疑惑地歪了歪头,“一个十多年没露过面的人,为什么要忽然这么鬼鬼祟祟地去跟踪一个故人之子?”
“我也不知道。”
戚山雨自己也感到十分困惑。
“我在看电影的时候,就发现坐在三排前的一个男人,经常掏出一块小镜子,从反光中观察后排的情况,但当时我并不十分确定他的目标到底是不是我们,而且放映厅里太暗,我也没看清他的长相。”
他解释道:“后来我跟你在商场里绕了很久,他还一直缀在后面,我就确定,他在跟踪的人,确实是我们了。”
“我觉得,他的目标应该是你才对。”
柳弈努了努嘴,“所以你就想将人逮住,问清楚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戚山雨叹了一口气,“可惜,让他跑了……”
“算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柳弈伸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兵来将挡,他要是真是冲着你来的,迟早会再露面的。”
戚山雨唇角挑起一抹有些勉强的苦笑,“如果可以,我倒是更加希望……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他了……”
第111章 8.wrong turn-04
一周后, 柳弈大早上回到法研所,就接到了他重新上班以后的首桩大案。
案发的地点是距离鑫海市地铁第十三号线的总站约五公里的一个郊区小镇。
该镇西面一处两层半的自建小楼, 于深夜约十一点三十分忽然着火。
火势很大, 一下子就将整栋小楼全部烧着,从屋里蹿出的火焰还顺风蔓延到了隔壁邻居家。
因为镇子里不受管理乱搭乱建的私宅实在太多,道路堵得十分狭窄, 消防车根本开不进来,而且着火处周边的消防设施十分老旧,消防栓水压不足、阀口密封不良,好容易接上管子了却出不来水,想要救火那简直就是奢望。
于是消防队只能尽可能疏散火场周遭的民众, 并且控制火势蔓延,至于那栋着火的两层半小楼, 消防员们也束手无策, 只能眼睁睁地等着它烧完了,再去检查里面的情况。
次日清晨四点,房子终于烤得连天花板都塌了,能烧的东西也都烧精光了, 火势渐渐小了下来,消防员们才终于得以进入火场, 将那些还在燃烧的余焰扑灭。
然后, 消防员在已经烧成了一堆破砖烂瓦、满是断壁残垣的废墟里,发现了多具烧焦的尸体。
从现场火势和尸体情况来判断,消防员们迅速认定起火原因十分可疑, 案件当场就移交给了公安机关。
该小镇位于东城郊警局的辖区,局里的法医简单勘察过现场之后,觉得火场的情况太过复杂,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于是立刻和法研所进行联系,让他们前来协助调查。
柳弈在不久前的白骨案里,已经和东城郊警局的法医们用电话和传真打过好几次交道,不过见面倒还是第一次。
当他带着江晓原赶到火灾现场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小巷外头拉了一大圈警戒线,许多镇民围在明黄色的警示圈外,对着那栋焦黑残破的小破房子指指点点,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察和法医,以及留守的消防员全都等在路口,一见他们下车,就一同迎了上来。
“里头怎么样了?”
柳弈和众人握了握手,简单寒暄过后,也不含糊,跟随消防员和警官们跨过一处倒塌的门廊,边走边直接切入正题。
“烧得那叫一个惨啊,两层楼的天花板都烧穿了,阁楼和楼梯也塌了,现在二楼上不去,要去查看上面的现场的话,必须得爬梯子。”
一个消防员解释说:“一般的火灾烧不成这样,我们怀疑屋子里应该有助燃剂。”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附近的居民说,在我们赶到以前,听到屋子里传来爆炸声。”
消防员用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一楼的天花板上开了个大洞,我们怀疑就是爆炸造成的。”
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经进入了火场。
柳弈抬头一看,果然看到两层楼都已经烧得很通透了,尤其是曾经应该是房子大厅的天花板,此时正中央开了个直径足有七八米的大窟窿,除了几根梁柱还勉强支撑着周遭一圈地板之外,几乎很难找到其他证据证明这曾经是一个两层楼的建筑物了。
“第一具尸体在这里。”
东城郊警局的一个法医指了指废墟中散落的几节焦灰色的块状物,迟疑了一下,又有点儿不确定地补了一句:“也许,应该是一具吧……”
柳弈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开裂的地砖上的一根仿似的闷烧过后的木棍似的玩意儿,他从顶端焦灰色的骨关节形状分辨出,那应该是一条肱骨的上半截。他挥了挥手,示意旁边的江晓原赶紧拍照。
“已经烧到接近煅烧骨的状态了。”
柳弈说道:“尽量减少进入现场的人数,大家走的时候也要千万注意脚下,这些骨头都很脆,一踩就会碎成片的。”
所谓煅烧骨,是指骨头在上千度的高温之中长时间燃烧,使其理化性状都发生了巨大改变的状态。
这时骨质里的碳基成分被去除,剩下无机盐之后,骨头虽然还能保持着原来的形状,但颜色却已经呈现灰白色,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痕,在外力作用下极容易碎裂。
其实常见的民宅室内火灾——比如电器漏电、煤气泄漏、取暖装置起火,或者蜡烛、火柴、烟头引发的火灾等等,火场的温度通常达不到能将骨头烧到煅烧骨状态的高温。
普通的室内失火,火场中心温度一般都在摄氏九百度以下,而那些能够烧到摄氏千度以上高温的火灾,通常都存在一些特殊的助燃剂,所以消防员们才会觉得,这栋小楼的起火原因非常可疑。
“遗骸碎成这样,还不好判断到底是几个人。”
柳弈皱起眉,低声说道。
旁边一个法医听到了他的话,条件反射问了一句,“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柳弈耸了耸肩,“把残肢尽量收集起来,一点一点拼,能拼多少算多少吧。”
几个法医和警察闻言,脸上都同时露出了无比震惊和郁闷的表情。
清理火灾现场本来就是非常费时费力的事情,而要在一个烧得一塌糊涂的现场里搜寻破损碎裂的残肢断骨,简直就是对耐心和技术水平的极致的双重考验。
柳弈跟随引路的警官,又往火场深处走了一段距离,在一楼一间疑似卧房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具相对完整的尸体。
尸体已经烧得表面完全焦黑,呈现出脱水后蜷曲的姿势,以侧躺的角度,斜斜地倒在床与墙壁的夹角中。
而最后一具尸体,则倒在了屋子还未曾坍塌的后门处,他焚烧的程度最轻,身上还能看到少量残存的衣物,从体型和服装来看,应该是个男子,只是头、脸和双手都已经烧焦了,但依然保持着两手前伸的姿势,墙上则印着数个焦黑的掌印,显然是这具尸体在生前留下的最后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