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罪者
而且戚山雨还知道,嬴川曾经对柳弈有那么点儿意思,即使不知道他有几分认真,到底只是在开玩笑呢,还是真心想要追求柳弈呢,但无论如何,两人毕竟算是情敌。
戚山雨不由得微微地蹙起了眉。
嬴川却好似毫不知情一般,对上戚山雨的视线,唇角一勾,露出一个毫无攻击性的亲切笑容里。
戚山雨没有勉强自己回以微笑,错开视线,将目光投到站起来的柳弈身上。
好似心有灵犀一般,柳弈也在这时候朝自家小戚警官的方向看了看,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皆默契地一笑,迅速而自然地交换了一个情意绵长的对视。
嬴川抬起手,挡住了自己唇边的一抹冷笑。
——真有意思。
他用手背掩住的嘴唇轻轻地动了动,无声地说道。
这时,柳弈已经走到一面玻璃白板前,拿起一支油性笔,开始叙述他们法医的尸检结果,“根据火灾现场发现的三具焦尸的个体特征和遗传学证据……”
嬴川放下抵在唇边的手,侧头看向柳弈,大大方方地将注意力放到了柳弈的身上。
他的目光专注而毫不掩饰的集中在柳法医的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看他神情冷静严肃,两片绯红薄唇随着吐字一翕一张,隐隐感到喉咙有些干渴。
“……我们现在已经确定了三名死者的身份。”
他听到柳弈如此说道。
“这三名死者,分别是孙明志、孙婉丽和罗军,且在三人遗体上发现的伤口,皆与《海风晚报》编辑部收到的照片里的三人尸体上的伤口相吻合。”
柳弈一边说着,一边在化在玻璃白板上现场平面图中标出三名死者的名字。
“女死者孙婉丽,当时我们在客厅位置发现了她的尸骨。”
他在平面图的客厅位置打了个圈。
“她的遗体焚毁得最为严重,软组织已经基本烧尽,遗骨呈现出煅烧骨状态,而且因爆炸冲击而碎裂成多块,部分遗骨甚至被爆炸气浪从天花板上的破洞送到二楼去了。”
柳弈顿了顿,“不过我们对比过她的下颚骨与她生前在口腔医院的X光照片记录,牙齿特征完全吻合,可以确定该遗骨确实属于死者孙婉丽。”
一般来说,因为下颚骨的骨质结构较为致密,在大部分的火场之中,如果说在经历了大火之后,有什么证据能够留存下来,证明某具尸体的身份的话,下颚骨通常是法医们的首选。
而很值得庆幸的是,虽然孙婉丽的尸骨在烈火煅烧和爆炸冲击之后,碎成了拼都拼不起来的许多碎片,但她的下颚骨依然保持得很完整,柳弈他们也找到了能够用来对照的口腔记录——两者一经匹配,就证实了确实有那么一个可怜的女人,在经历了虐杀和斩首以后,尸体被人为纵火焚烧成了一堆碎骨。
“孙婉丽的丈夫罗军,他的遗体是在一楼的主卧里被发现的。”
柳弈说着,提笔在平面图东侧的房间靠墙的位置打了个“×”。
“他的消化道和呼吸道里都没有明显的烟尘和炭灰,我们判断他应该是在起火前就已经死亡,死因是锐物割喉造成的左颈动脉大出血。还有,因为他遗体的手臂的特殊姿势,我们觉得,起火时,他的双臂应该被限制在身后,无法自然弯曲。”
“嗯。”
刑警大队的头儿沈遵点了点头,“听你这么说,孙氏夫妻的尸检结果,确实都跟那个主编收到的照片里两人的死状相符。”
“至于第三名死者,孙婉丽的哥哥,孙明志,尸体的发现地点是厨房旁边通往后院的侧门前方。”
柳弈在平面图上打上第三个标记。
“虽然孙明志也遭到了割喉,但他的伤口没有罗军的深,不会立刻致命,所以起火时他人还活着,在火场里挣扎了许久,企图从侧门逃到室外。”
他指了指侧门的位置,“但这扇门上拴着锁链,他打不开。”
“门锁上有没有取到指纹?”
沈遵问道:“能确定那链条儿是他们家自己安的,还是凶手给锁上的吗?”
“高温、烟尘和炭灰都会对油脂造成破坏,所以一般的指纹证据很难在火场里留存。”
柳弈耸了耸肩:“我们没在锁链和锁头上刷出指纹。”
“唔,行,你继续。”
对于这个回答,沈遵似乎也并没有感到多么遗憾,他挥了挥手,示意柳弈继续说下去。
“现场因为消防员频繁出入救火的关系,已经无法采到有价值的脚印和车辙痕迹了。不过,我们在勘察现场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
柳弈手里的笔在玻璃白板上移动,笔尖抵在了前门的玄关附近。
“这里,我们发现了一些烧毁后的金属零件和金条金饰。”
现场发出了几声低低的疑问声,有几个警员没听明白,都轻声地用一个“咦”字表达自己的困惑。
“我是说,这样的金属零件。”
柳弈将几张放大的照片“啪啪啪”贴到了白板上。
“一根金属杆子、一条烧坏的拉链、两个滑轮,还有这些……”
他点了点最后两张照片上几块散落的金条,两条金链子,一对金手镯以及烧焦的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宝石链坠。
“其他的东西都烧坏烧溶了,但是从剩下的这些金属零部件里能看得出来,它原本应该是一个拉杆行李箱。”
一个警察闻言,伸手摸了摸自己满是胡茬的下巴,“难道说,这家人是刚打算出门旅行?”
“不会。”
戚山雨摇了摇头,“一般人出门旅行,就算会带一点儿首饰,也不会带走那么多根沉甸甸的金条。”
他说道:“这要么是打算出门送礼,要么就是,因为什么原因,急着要跑路了。”
“对,这个切入口很好!”
沈遵点了点头,“行李箱放在门口附近,就是要马上带走的,而且里面还放了值钱的金块和首饰……你们去调查一下,看看孙氏夫妇他们最近有没有准备搬家的意思。”
他看向安平东和戚山雨,“如果不是计划好的搬家,那就很可能是有什么理由,让他们匆匆忙忙准备跑路了!”
“明白。”
安平东用力地一颔首,“孙明志才刚刚从牢里放出来,因为没地方可去才去投奔妹妹和妹夫的。如果说真有什么理由让他觉得必须立刻跑路,那么他很可能在死之前通过某种渠道,得知自己可能会遇到危险,但结果还没来得及跑,‘危险’就先找上门来了。”
第119章 8.wrong turn-12
“如果真是这样, 那么孙明志必然曾经和这个‘危险’接触过,不管是什么方式, 只要是曾经接触过, 就有可能会留下痕迹。”
沈遵说着,掏出烟盒,从里头抖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 大口大口地抽了起来。
“现在开始,从孙明志在出狱一段时间前曾经接触过什么人开始查,不要放过任何一点线索!”
因为工作压力山大,而且需要提神的缘故,在场的刑警里, 几乎人人都是老烟枪,眼见着头儿无视会议室禁烟的规定, 带头开始吞云吐雾, 都觉得嗓子发痒,有几个人按捺不住,好似漫不经心一般,从口袋里摸出烟盒, 动作自然而迅速的点上,也抽了起来。
一时间, 整个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焦油和尼古丁的气味充斥在空气之中,简直让人不由得担心他们头顶的烟雾感应装置会不会被浓烟触发,兜头喷所有人一脸水。
不过显然他们在会议室里抽烟这事儿早就不是头回干了, 烟雾感应装置也没来给众人添乱,警官们一根一根地抽着烟,开始分析讨论案件细节。
“无论凶手究竟是不是宋文星的独生子宋珽。”
戚山雨作为会议室里极少数到现在还没有掏烟的刑警,他表情平静,看不出一点儿多余的情绪。
实际上,大家都知道,孙明志和他的妹妹、妹夫一家的死,九成与当年那桩金铺抢劫杀人案有关,而戚山雨的父亲,就是在那桩案件里牺牲的。
虽然老戚警官当年的殉职并不属于回避制度中的情况,但他们在调查案子的时候,就必然需要重新翻查十多年前的旧案,不用说也知道,戚山雨在翻阅卷宗、走访证人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要重新面对自己父亲牺牲的种种细节,那滋味绝对不会好受。
但因为戚山雨一直都表现得很冷静,丝毫没有让那桩十几年前的旧案影响到他的办案状态,这份胸襟和气量,众人看在眼里,都感到很是服气,连刑警队队长沈遵也在私下里和安平东说:后生可畏,小戚这小年轻,以后一定是个能成大器的。
“但既然这是一桩入室杀人放火案,那么我觉得,凶手应该不会贸贸然直接闯入孙婉丽家,他在下手之前,一定观察监视了孙家很长一段时间。”
戚山雨说道,“我觉得,可以从那些近期才出现在镇上的生面孔下手,特别是在孙明志出狱后的那段时间里。”
“唔,小戚说得有道理,除了出入过孙宅的亲戚朋友之外,经常在附近出没的人也不能放过。”
沈遵将烟屁股丢进了临时充当烟灰缸的空笔筒里,又抖出第二根点上。
“你们等会儿分两个小组出去,把孙家附近派快递的、送外卖的、跑腿儿的、做家政的、装网络的、修水管的、查煤气水表电表的全都筛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可疑人物——尤其注意其中有没有与宋珽年纪和外形相近的!”
实际上,与许多犯罪调查类经典美剧的情节截然不同,刑警查案,绝不是坐在办公室里拍拍脑袋,就如有神助一般,灵光一现,立刻就能得悉真相、逮到真凶的。
他们的办案过程其实非常枯燥而且繁琐,全靠大量的走访、问询和调查,一点点挖掘线索,找到每一个可疑人员,再排除掉所有的干扰项之后,锁定目标,找出真凶。
在一些比较复杂的案件里面,他们甚至要逐一询问和排查上百号人。
而且,因为人的记忆有顺时遗忘的特点,比如你一般能回忆起自己昨晚吃了什么菜,但若是问一周前某天的晚饭菜单,则有大半的人根本想不起来。所以,案件拖得越久,警方能获得的线索就越少,线索的谬误和偏差度也越高。
这就意味着,刑警们必须在短时间内大量、细致甚至多次地对相关人员进行走访调查,并且迅速将各种琐碎的线索进行整合串联,抽丝剥茧——要做到这些,究竟有多么困难和辛苦,从未体验过的人往往难以想象。
“行,我知道了。”
安平东一边回答,一边将领导的指示记在了备忘录上,同时已经在心中安排好了应该派谁去干这些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