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罪者
“嗯,我知道了。”
柳弈朝胡子男医生笑了笑,“这不是正式的问话,我只是找她随便聊聊,一定会注意分寸的。”
“行吧。”
胡子男医生见来人坚持要见嬴兰,也不再多说什么,站起身,对柳弈说道:“我叫个护士陪你一起过去。”
柳弈朝医生道了谢,然后跟着他出了办公室,往护士站走去。
“对了。”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嬴兰的家人,这段时间有来看望过她吗?”
“唉!我们的病人跟其他医院不同,几乎都是家里的负累,好多家属都是把人扔我们这儿,就恨不得从此当他们不存在,一年半载都不来看一看的多了去了。”
胡子男医生回头,叹了一口气。
“嬴兰她爸我从来没见过,至于她哥嘛……”
柳弈听到胡子男医生提起嬴川,立刻竖起了耳朵。
“她这回入院的时候,就是她哥来帮她办手续的。”
因为嬴川好歹也算是心理学和精神病学这一块的专家了,所以胡子男医生显然也是知道他的,回忆起来时要比其他的病人家属利索许多,“不过,嬴教授好像也就在她入院那天来过一次吧。”
医生想了想,又补充道:“倒是嬴兰她嫂子,隔三差五还会来看看她呢!”
第199章 11.the skeleton key-12
柳弈是知道嬴川已婚的。
毕竟嬴川是个会把婚戒戴在手上的人, 还曾经在他面前来过一出脱掉戒指以示自己追求诚意的傻缺行径。
柳弈回想起嬴川脱下婚戒之后,还深情款款地去牵自己的手的一幕, 只觉得一阵恶心, 而且还渗得慌。
他记得嬴川说过,他和自己的妻子只是形式婚姻。
女方是嬴某人的学姐,比他大三岁, 原本是个不婚主义者,但因为工作的关系,需要塑造一个稳重可靠的已婚形象,刚好嬴川也有类似的需求,所以双方就达成了协议, 彼此给对方打掩护,但事实上, 俩人从来不曾在一起生活过。
柳弈他们在调查嬴川的时候, 当然也是顺便查过嬴川的妻子的。
嬴川的那位名义上的太太,名叫白洮。
而且,的确如同嬴川说的那般,白洮与丈夫常年分居, 自己一个人住在城南的一栋单身公寓里,这所谓的婚姻关系确实几近名存实亡了。
不过, 现在柳弈听到小胡子男医生说, 嬴川从不来看他妹妹,倒是他的妻子隔三差五会过来一趟的时候,他还真感到有些意外。
柳弈心里忍不住就开始琢磨, 这是不是证明,也许他们夫妻两人的关系,也许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淡薄?
那么,嬴川的妻子白洮,又知不知道她丈夫在诸多案件里搞的那些“小动作”呢?
……
胡子男医生在护士站里喊了个看样子刚毕业不久的年轻护士,又指了指旁边的柳弈,示意姑娘领着他到嬴兰的病房去。
那护士年纪虽小,但个子很高,体态也很壮实,即便穿着一双平底护士鞋,站在柳弈旁边,竟然也就只比他矮上三、四公分而已。
她性格相当开朗健谈,一路带着人往病区方向走,一路还絮絮叨叨地跟柳弈介绍嬴兰的情况。
“小兰的那病房归我管,平常打针吃药都是我负责的。”
护士姐姐说道:“她其实很乖很听话的……在我们这边的病人里,算很省心的那种了,就是吃药的时候不太配合,而且经常觉得我们是要害她,死活不肯张嘴,经常要哄上老半天才能喂下去。”
柳弈一边听一边点头。
因为考虑到患者精神状况的特殊性,脑科医院在设计“精神分裂”一类病情比较严重的病种的住院病区时,使用了一种和其他医院的住院部完全不同的结构。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病区,比起医院,更像是监狱的样子。
领路的小护士用自己的工牌刷开了一扇铁闸门,两人来到一个圆弧形的大厅里。
这个大厅,就是住院患者们平常的活动区,布置了一些可以让他们锻炼和消遣的运动器械、玩具和棋牌。
只是为了安全问题,那些有可能伤人伤己的大件物品,大都是用链条固定在桌上、墙上或者地板上的。
大厅一角还有一面大尺寸的液晶电视屏,再放上几条柔软的沙发,把环境弄得跟简易影院一样。
此时活动区里有不少穿着蓝白条纹格的患者正在做着自己的事儿,每个人身边都有护工、护士或者家属陪护。
而患者们的病房,则分散在活动间的左右两侧,曲曲折折交错排列。
若是初来乍到不熟悉住院部结构的人进来了,怕是要被这儿的构造给绕晕过去。
“对了,小兰她平常还很怕窗户。”
年轻的护士姐姐看身旁这位帅哥医生听得那么认真,顿时觉得很有成就感,说得更起劲了。
“她平常根本不肯走到窗边,而且不仅自己害怕,还不准我们开窗。”
她说道:“小兰她觉得自己站在窗边就会掉下去摔死,所以,你等会儿也注意一点,不要让她靠近窗户,不然她会突然开始大吼大叫,哄起来很麻烦的。”
“好的,我知道了。”
柳弈严肃地一颔首。
“对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嬴兰她那么害怕接近窗户?”
他想了想,又追问道。
“她好像说她妈就是被人从窗户推下去摔死的。”
小护士回答,“哎,被害妄想,你知道的,精神分裂症的病人嘛……”
柳弈闻言,不由得蹙起了眉。
他其实还想再找这位护士打听一下嬴兰的病情细节,但护士姐姐已经在一个病房门前站定,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就是这儿,小兰的病房。”
护士姐姐用工牌刷开了一间病房的房门,朝柳弈招了招手。
柳弈往前几步,朝门里一看,看到一个穿着蓝白色病号服的年轻姑娘,如同一只大马猴一般,佝偻着身体蜷缩在床上,埋头写写画画。
在床铺上,已经散落了好几张画纸,纸上用蜡笔涂满了让人看不懂的图案。
“哎,小兰,又在画画呢?”
护士姐姐走过去,伸手捋了捋病人披散的乱发,动作很是熟稔。
然而嬴兰连头也不抬一下,依然埋头在画着自己的画。
“她这是故意的,被动违拗,你越叫她就越不理人。”
护士姐姐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开始给女孩收拾铺散在病床上的涂鸦,“她看到陌生人,觉得紧张的时候就会这样。”
柳弈一边点头,一边打量猴在床上画画的女孩儿。
嬴兰很瘦、很瘦,瘦得已经有点儿病态了。
她的脸颊凹陷,颧骨高耸,手腕伶仃,握住蜡笔的手指青筋凸起、骨节分明,简直好像就只剩一层皮蒙住指骨似的。
而比她消瘦的外表更让人在意的,是嬴兰身上那种过于天真和单纯的气质。
严格来说,二十五、六岁的姑娘已经过了能被称为“少女”的年纪,但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神态表情,她都仿若一个稚龄儿童一般,画画时的眼神清澈倔强,专注得惊人。
“这些画纸和蜡笔,还是小兰她嫂子带过来的。”
护士姐姐将画纸摞好,递给柳弈,“她很喜欢画画,每天都要这样画上两、三个小时。”
柳弈接过画纸,一张张翻看起来。
嬴兰的画,真的很像是儿童画。
她用色大胆而明亮,颜色对比鲜明,线条粗、平、直,喜欢在某个轮廓上反复勾了多次,这些都与孩童画画时的特征相符。
只是,柳弈仔细分辨了许久,还是看不懂嬴兰画了些什么。
画面中有人、有建筑、有动物,但造型都远比他们在现实中的形象要来得夸张和扭曲许多,当他们彼此覆盖、互相重叠的时候,在难以理解之余,更是有种莫名的诡异感。
“能让我自己跟嬴兰呆一会吗?”
柳弈将画纸放到床头柜上,转头对护士姐姐说道。
护士姐姐想了想,点点头。
“行,那我半小时以后再过来,你有什么事就按床边的呼叫铃好了。”
说完之后,她就转身出去了,顺手还给他们带上了门。
“嬴兰。”
柳弈试着叫了姑娘一声。
然而嬴兰依旧没有理会他,只是把头埋得更低,唇线抿得笔直,手上捏着蜡笔涂鸦的速度也更快了。
柳弈又试着跟她说了几句话,可女孩儿大约是打定主意不想理他,连眼皮也没朝他的方向撩一下。
柳大主任在绝大部分女性面前所向披靡的魅力,在嬴兰身上完全起不了半分作用,他只能另想办法让姑娘愿意跟她说话了。
短暂思考了片刻,柳弈干脆在床边坐下,从画具盒里取了一支橘红色的蜡笔,也开始画起画来。
他尽量模仿姑娘的画风和用色习惯,慢慢地在画纸上勾勒出一个跳舞的小人儿,然后又在小人的腿部重叠上一只碧绿色的大青蛙……
柳弈一点一点地用大色块将纸张的空白处填满。
画完一张之后,他将画纸随意地跟女孩儿新画的画放在一起,接着又开始画下一张。
如此大约过了几分钟,当柳弈把第二张作品叠在嬴兰的画作旁时,姑娘终于动了。
她忽然伸出手,将不属于她的那两张画拿了起来,放到了远离自己的作品的地方。
看到嬴兰的反应,柳弈的唇角微微翘了翘。
但他没有急着说话,而是继续低头涂鸦。
而就在柳弈在一个蓝色的小人头顶勾勒出另一个更小一些的绿色小人的时候,嬴兰忽然说话了。
“‘他们’也在监视你吗?”
女孩的声音十分嘶哑,好像还有些大舌头,吐字含混,断句也和普通人说话时的习惯不一样,所以柳弈一时间没有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于是他停下画笔,直视姑娘的眼睛,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他们’……那些人。”
嬴兰的手指指着柳弈画中那蓝色和绿色的两个小人儿,重复了一遍,“他们也在监视你吗?”
“嗯。”
柳弈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反问道:“你也是吗?”
“‘他们’盯着我很长时间了……很久、很久了。”
嬴兰凑过去,细得跟稻草杆子似的食指竖起,抵在自己的唇边,紧张兮兮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你小声一点,不然‘他们’会听见的。”
“哦?”
柳弈顺着嬴兰的要求,也压低了声音,轻声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