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罪者
可就在吃过那一顿饭的一个月之后,关嘉铭却突然出事了。
他工作的实验室里出了事故,远红外激光直射进了他的眼睛里,造成他一只眼球因眼内压升高而直接炸裂,另一只眼睛也造成了非常严重的眼底损害。
送到医院以后,医生查看了关嘉铭的伤势,很遗憾的下了个结论——在他的余生,恐怕只能当一个瞎子了。
对一个才二十出头,原本有着无限未来的年轻人来说,突如其来的失明对他造成的打击,确实是非常非常大的。
关嘉铭在进行过单侧眼球摘除术之后,情绪一直显得很低落。
就算他尽量在未婚妻面前勉强打起精神,白洮也能看出,他其实极度绝望,还对自己今后的人生感到万分惶恐。
他曾经两次隐晦地向白洮提出,现在自己的眼睛已经成这个样子了,以后会拖累她的,所以为了白洮好,他想要解除和她的婚约。
可是白洮很爱关嘉铭,即便她英俊帅气的未婚夫从此要变成一个瞎子了,她也愿意照顾他一辈子。
但关嘉铭听到她的回答之后,却表现得非常痛苦,把自己蜷缩进被子里,不肯跟她再多说一句话——并且,他还在当天晚上,从十二楼的眼科住院部病房窗户跳了下去,结束了自己年仅26岁的短暂生命。
那之后,白洮以关家未过门的媳妇儿的身份,陪同关嘉铭的父母处理了他的后事,而嬴川也按照他原定的留学计划离开了华国,到米帝深造去了。
隔着一个太平洋,还有足足十二个小时的时差,以及网络无形之墙的阻隔,白洮和嬴川很自然而然地渐渐少了联系,直至再不互通音讯。
后来,白洮放弃了自己学了多年的临床心理学,参加了卫生局的公招,并且顺利通过笔试面试,进了卫生系统。
只是她心里始终放不下对死去的未婚夫的感情,一直不愿意再谈对象,变成了一个独身主义者。
但是,机关中的叔叔阿姨们都有一个共性,就是特别热衷于给部门里的未婚男女们介绍对象,而且若是单身的时间太长了,连部门领导也会各种“关心”,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不然怎么还不结婚呢?
白洮考入卫生系统的时候,已经三十二岁了,早就过了同事们对于女性“晚婚”概念的底线。
从她进入单位的第一天开始,就不停地有人各种旁敲侧击,打听她为什么还没结婚,明明长得不错、性格也好,咋就过得那么惨,到今时今日还连个对象都没有呢?
对此,白洮感到十分地烦恼,但也无可奈何。
她原本也想过随便找个人凑合凑合算了,但一想到“凑合”会带来的麻烦,她又很理智地放弃了这种想法。
而就在这时,嬴川从米帝学成归来,再次出现在了白洮面前。
几年不见,嬴川已经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帅得让白洮都要认不出来了。
当年体重超过二百斤的大胖子已经彻底减肥塑形成功,褪去了肥胖的脸颊让他原本就长得不错的五官完全突显了出来。
加上他本来就长得很高,含胸驼背的毛病也改好了之后,再穿上得体的衣装,整个人的气质截然不同,已经俨然是个成熟稳重而且极富魅力的英俊男士了。
嬴川向白洮提出想要去拜祭死去的好友,白洮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以此作为契机,嬴川又和白女士再次成为了朋友,隔三差五就会以各种理由约出来见上一面。
后来,有一次白洮跟嬴川出门的时候,被同事撞见,随后就在单位里传出了她交了男朋友的风声。
而嬴川也在得知了她在单位的尴尬处境之后,提出想要和她交往。
一开始白洮并没把嬴川的话当真,笑着拒绝了他。
但不久之后,嬴川就拿出了自己在米帝修双博士学位的魄力,和白洮坐下来阐述利弊,商量道,既然两人现在的工作,都很需要对外建立一个已婚的稳重可靠的形象,那么与其和一个陌生人搭伙,不如和知根知底的老朋友合作。
嬴川告诉白洮,他不介意和她组成一个没有任何实质关系的形式婚姻家庭,并且还就两人结婚以后,生活要怎么过做出了一个详细的计划安排,显得诚意十足。
那时白洮刚好有一个升迁机会,但他们部门的领导却是个十分古板的老头子,总是因为她特立独行的感情生活而觉得她玩心太重、不够稳重,对是不是要拉拔她感到有些犹豫。
于是为前途考虑,白洮咬咬牙,同意了嬴川的求婚,戴上了对方特地在米帝订做的婚戒,和她的前学弟组成了一个形婚家庭……
……
“阿铭他的老家在隔壁一座小县城里,他走了以后,骨灰没送回去,而是寄存在咱这边的公墓的骨灰堂里,他爸妈拜托我偶尔去照顾一下。”
白洮对柳弈和戚山雨说完了她自己与前未婚夫,以及嬴川三人之间的故事之后,感觉已经冷静了下来,说话的声调不再微微发抖,遣词用句也恢复到了平日里逻辑清晰、条理通顺的模样。
“后来嬴川刚回来那会儿,他说想去祭拜阿铭。”
她继续说道:
“但我那时正好工作很忙,没时间跟他一起去,就将骨灰堂的寄存收据给了他,让他自己便宜行事。大概就是那时,他偷偷地把阿铭的骨灰给……”
说到这里,白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她抬头看向坐在桌子对面的两人,“我这儿还有阿铭的照片,你们想看一看吗?”
柳弈和戚山雨当然点头。
于是白洮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了某个网络相册,翻出一张旧照片,然后将手机递给了柳弈和戚山雨。
第206章 11.the skeleton key-19
照片中的是一男一女一对年轻情侣头靠头依偎而笑的合照。
女性就是白洮本人, 只是照片中的她,年纪比现在要年轻一些, 服装和妆容的风格也要活泼鲜艳许多。
而她旁边的男子, 有一张让人觉得十分舒服的脸。
他的皮肤白皙、相貌端正,眉峰、鼻尖和下颌的线条都很柔和,一看就知道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更重要的一点是, 这人的五官轮廓竟然和柳弈有三、四分相似,特别是一双笑起来月牙似的弯弯的眼睛,还有眼尾纤长微挑的笑纹弧度,更是仿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照片里的就是我的前男友关嘉铭。”
白洮说着,将目光转到柳弈的脸色, “他和柳法医你长得有点像,对不对?”
柳弈和戚山雨对视一眼, 表情都有些复杂。
“其实, 在小兰的病房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了。”
白洮收回手机,抬起右手,用食指按了按太阳穴, 以此掩盖自己十分苦闷的表情,“所以, 我当时就在想, 事情或许真如我以前一直在怀疑的那样……”
说到这里,她顿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作为一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一段时日的人, 白洮的性格十分谨慎,对于自己不确定的事情,从来不会轻易地说出口。
但不说出口,不代表她的疑虑不存在。
其实,当白洮还在医院的心理科念博,并且正在跟关嘉铭交往的那段时间,她就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嬴川和他们俩走得实在有点儿过近了。
她的这位学弟,经常会以各种巧合的方式,出现在他们面前。
比如关嘉铭到医院陪白洮在食堂吃饭时,嬴川会端着打好的餐盘,拉开他们对面的椅子,很自然地加入到两人的聊天之中;又或者某天关嘉铭来接她下班的时候,嬴川会随手拿出一款新出的电子产品,找她的男朋友询问这东西某个他搞不懂的功能……
其实当时就有科室里的前辈调侃过她,说,你看嬴川跟你关系多好啊,怕不是对你有意思,想要追求你吧?
可白洮自己却知道,嬴川对她根本不存在任何男女之情。
这是属于女性的,天生的对情愫的感知直觉——白洮觉得嬴川非但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说不定对她还有些抵触情绪——因为有好几次,她在不经意间抬头的时候,正好瞥到过学弟一闪而过的锋利眼刀。
既然嬴川分明对她没有意思,却又常常黏着他们,以前白洮对此作出的自我解释是,他这是难得交到朋友,所以才会格外珍惜,珍惜到都有些过分黏糊了。
可是……
白洮抬起眼,盯着柳弈的脸,越看越觉得心头发冷。
虽然不想承认,但白洮隐约觉得,或许嬴川以前经常和他们呆在一起,为的是她的未婚夫关嘉铭才对……
那如果真是这样,那嬴川多年以后回到鑫海市,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不仅娶了她,还用关嘉铭的骨灰烧成钻石镶戒,让她日日夜夜戴在手上……
这其中到底包含了何等扭曲的心路历程,白洮不敢仔细琢磨,只怕一细想,她就会忍不住全身哆嗦。
……
席间再度陷入了气氛诡异而僵硬的默然之中。
柳弈和戚山雨也同样对关嘉铭的长相感到吃惊。
他们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嬴川不久前还直白地对柳弈表达过自己的好感,并且还想要追求他。
而他们现在知道了,原来嬴川名义上的妻子,她死去的未婚夫,竟然长得和柳弈有点儿相像。
这到底应该算是狗血替身梗,还是什么更可怕更曲折更变态的神逻辑,柳弈和戚山雨真是一想就觉得牙根发痒、身体发冷、指尖发麻,恨不得将那个变态用麻布袋子套了脑袋,痛打一顿,好以此发泄心中郁愤。
“柳法医,戚警官……”
沉默了许久之后,白洮终于开口了。
“我能问问吗,你们,是不是正在调查我丈夫的事情?”
她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坐在桌对面的两人,说道:“他是不是……和什么案子有关?”
柳弈朝她笑了笑,双眼微微弯起,“你又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
白洮觉得,柳弈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的轮廓果然和她记忆里恋人的笑眼很是相似。
“明明是我在问你们问题,你倒是反过来向我要答案了。”
她的眼中带过一抹怀念,又隐含着淡淡的感伤和遗憾,摇了摇头。
“那么,我先换一个问题吧。”
白女士说道:“你们觉得,阿铭的死,真的是意外吗?”
柳弈和戚山雨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关先生自杀时的情况,能跟我们仔细说一说吗?”
白洮点了点头,把发生在十一年前的事故向两人详细的叙述了一遍。
当时是关嘉铭研究生毕业的第一年,凭着十分优秀的成绩和导师的推荐,他加入了鑫海市X大理工学院名下的一间研究所,专攻远红外激光在工业器械上的开发利用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