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罪者
导师还说,如果他不想如同八年前那样,就此罢手,撤开辛苦布置到今天的所有线头,重新将自己隐藏起来的话,那么他的下一次行动,很可能就是他最后一次展现自我的机会了。
可是,男人清楚地知道,就算不被抓住,他也不会再有下一个八年了。
他体验过鲜血和死亡的极度刺激,他觉得自己是执掌生死的神祇,他用最严酷的刑罚惩处了那些罪有应得的人,他在血肉和残虐中达到了顶峰。
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他已经无法接受自己像一件垃圾一样,孤独而可悲地,独自面对生命的终结。
在死之前,他要最后享受一次杀戮和惩戒的快感——而走在他前面的那个人,则是他见过的,独一无二的,最棒的猎物。
男人用力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他感到口干舌燥。
彻骨的兴奋,和难以言喻的紧张和惶恐搅拌成一锅粥,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掌,狠狠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原本他给自己挑选的“终曲”只是一个清秀漂亮的骚气男孩儿,没想到苍天有眼,临到头来,竟然给他换了一个最华丽、最灿烂的“谢幕”……
想到这里,男人又舔了舔嘴唇,然后伸手往裆部按了按,克制住快要涨裂心房的亢奋。
……只可惜,因为他原本没有打算如此匆忙地下手的关系,今天他并没有把他的爱刀带着身上,所以他只能将“享受”往后推一些了。
柳弈跟戚山雨说好了在车上等。
于是他穿过一排排车位,来到自己的爱车前,掏出钥匙,按下了开门键。
但就在他弯腰想要去开门的瞬间,他从贴了膜的车窗玻璃反光里,看到身后出现的人影。
柳弈的身体本能,先于理智思考做出了反应,在强烈的危机意识之中,他骤然回头。
然而,他毕竟只是个当法医的,平日里的锻炼也就是健身房里跑跑步举举铁,要论应变能力,和戚山雨他们这些常年跑在第一线的刑警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
所以尽管他已经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危险,但陌生男人挥下的起子,还是实实在在地砸到了他的额角上。
男人原本是打算用起子敲打柳弈的后脑的,不过因为目标下意识的回头和闪避动作,令最后的落点变成了额头。
他的本意是想要将柳弈打晕过去。
可是,身为一个外行人,而且还是在情绪极度紧张同时也极度亢奋的时候,他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道。
这一下下去,柳弈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就在脑袋仿佛要裂成两半的剧痛之中,往前一扑,直接撞到了车身上,然后滑落在地,动弹不得。
柳弈在跌倒的时候,意识还没有完全丧失。
车钥匙从他的指尖滑落,无声无息地掉到了地上。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眩晕和耳鸣伴随着强烈的头疼袭来,让他难受得连手指都动不了。
额头上的血,顺着柳弈的颧骨往下流,很快糊住了他的眼皮。
但他依然竭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袭击他的人的脸。
他看到了一双穿着帆布鞋的大脚,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跟前。
然后,就像一块幕布徐徐落下一般,他的视野渐渐被黑蒙所覆盖住,很快就不由自主地彻底陷入了一个寂静无声的黑暗世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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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山雨和安平东几人,是在十五分钟之后,发现柳弈失踪了的。
他们好不容易把陷入抓狂状态的李瑾摆平了,又安抚住跟李瑾一块儿来的同伴,还有那四个被啤酒浇了一身而暴躁无比的客人,然后一左一右以挟持犯人的架势,将他往停车场带。
可众人并没有见到原本说好了在车上等他们的柳弈,而且打他的电话,也是在关机状态。
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儿的两人,很快在柳弈爱车的后车轮旁发现了他掉落的钥匙,以及水泥地上蹭出的一抹还没干透的血迹。
“艹!”
安平东当场就飚出了一句粗话,连声音都有些抖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伸手拽住李瑾的衣领子,朝戚山雨问道:“你们不是说那连环杀人犯的目标是这小子吗?为什么现在出事的是柳法医?”
李瑾登时吓得一个哆嗦,他根本就不晓得自己已经被盯上的事,骤然听安平东这么一说,连忙把头摇得跟风车一样,“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住嘴!”
戚山雨忽然朝李瑾大声吼道:“从现在开始,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不准多一个字废话!”
李瑾和他认识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用这样严厉的表情和语气对自己说话,喊道了一半的话语顿时卡在了嗓子眼里,不敢再说一个字,只咬着嘴唇,豆大的眼泪滑落下来,呜呜地抽泣了起来。
安平东对这小鬼还有点儿依稀的印象,大约知道他应该是法研所的某个实习生或是进修生之类的,勉强也算是半个业内人士,完全不需要客气对待。
于是安警官大手一伸,把哭哭啼啼的李瑾抓过来,推到另一名便衣刑警身边,让人把他看好了。
随后,他看了看身边的戚山雨。
安平东算是看出来了,他这位年轻的搭档,怕是真和柳弈有那么一点儿超乎寻常的“交情”的。
他虽然是个有家有室的直男,但本身对别人的性向完全没有任何偏见。
况且他很了解戚山雨,知道这是个多可爱多努力的年轻人,又和柳弈是朋友,若他们是两情相悦,那么同样优秀的两个人走到一起,完全是件非常值得祝福的事情。
他注意到,虽然戚山雨竭力保持着面上的镇定,但手指指尖却在不自觉地发着抖。
“别慌!”
安平东用力地拍了拍戚山雨的肩膀。
“看这出血量,应该还有希望,现在就让人把附近的路封上,我们立刻去查监控,一定能把人追回来!”
几分钟之后,戚山雨和安平东已经出现在了酒吧的员工区里。
紫调酒吧好歹是个三证齐全的正经营业场所,保全人员和安保设备还是十分到位的。
保安队队长战战兢兢地带着几个刑警,一路小跑冲进了他们的设备房。
紫调酒吧一共装了十二个摄像头,基本覆盖住了酒吧内部以及停车场区域的关键部分。
戚山雨看到保安队队长慌慌张张地坐到电脑旁,左右看了看,将放在键盘左边的鼠标移回到右手边,然后点开监控屏。
监控屏幕一共分了三排,每一排四格,其中十个格子都是亮着的,只有最下面一排的第一个格子和第三个格子,呈现出了蓝屏的颜色。
“哎……?”
保安队队长低声叫了起来,“这怎么回事?”
他嘟嘟囔囔地说道:“明明不久前才刚刚检修过,怎么这就又坏了?”
第94章 6.the silence of the lambs-3
柳弈是在一阵一阵的头晕和头疼中, 艰难地醒过来的。
刚刚恢复知觉的时候,他根本还意识不到自己处境, 只以为自己还在一个有些诡异的梦境里, 差点儿就要不管不顾地再次睡过去。
可惜在头疼和耳鸣的双重折磨之下,柳弈只觉得好似有一根钢针插在他的脑子里,搅得他不得安宁, 终于耐不住低声哼哼了两声,勉强地睁开了眼睛。
他听到了一种规律的键盘敲击的声音。
柳弈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空旷而昏暗的房间里,身下是一张连床垫都没有的单人行军床,他就躺在残旧的铁丝网编织成的床板上,稍微动一下, 整张床都会摇晃起来,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他顿时感到头皮发麻, 本能的想要翻身坐起。
只是他立刻就发现, 自己的两只手正反剪到背后,被胶纸一类的东西固定住。
他又挣扎着勉力低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自己的两条腿也被黑色的封箱胶带缠得死紧。
就只是这么一个略略抬起上半身的动作,柳弈就觉得一阵强烈的眩晕感骤然袭来。他“咣当”一下砸回到行军床上, 眼前金星乱闪,差点儿就要直接再厥过去。
行军床的铁丝网床板大力摇晃起来, 这动静终于惊动了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敲键盘的声音停了下来。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一张陈旧的木书桌前站起, 慢慢走到柳弈的面前。
“你醒了?”
男人说道。
他的声音很平凡,简直可以算是毫无特色。
柳弈努力抬起头,想要看清那人的长相。
但“仰头”这个动作, 却令他两眼昏花,胃部不受控制的一阵翻江倒海。他挣扎着趴到床边,“哇”一下将胃里的酸水都一股脑儿全都吐了出去。
男人一句话也不说,安安静静地等柳弈吐完之后,才抽了几张面纸,捧起他的脸,替他擦去嘴角和下巴的狼狈痕迹。
柳弈转了转眼睛,好容易固定住了乱晃的焦距,总算看清了这人的长相。
和他的声音一样,这男人也长了一张相当普通的脸。
五官分开来看,都算得上端正,只是眼耳口鼻组合起来,却只是一张无甚特色的面容,而且他眉心微蹙、口角耷拉,面容里带了三分苦相,完全就是那种丢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类型。
柳弈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平日里甚为自得的脑子,这会儿跟一团浆糊似的,几乎都无法思考了。
他艰难地移动视线,将男人的相貌、身材和衣着一点点印在眼里。
男人身材高大,只是肩背习惯性地佝偻着,身上套了一件普通的黑色圆领T恤,下身穿着一条洗得褪色的粗麻布工作裤,显然有些短,他蹲身的时候,裤脚吊起,露出了一截小腿……
柳弈的视线固定在了眼前这个陌生男人露出的两截小腿上。
他看见,那儿的皮肤上散布着大大小小好几个深棕色的结节,微微凸出于皮肤。
“……”
柳弈一头栽回到摇摇晃晃的架子床上。
虽然他的脑袋里面现在正仿佛有一群水牛在撒开四蹄一路狂奔,又晕又吵,令他几乎无法思考。
但当他意识到他刚才看到的是什么的瞬间,以前在这个案子里头那些总令他想不通的问题,就像是找到了正确解法的九连环一般,“咔擦”一下全都迎刃而解了。
只可惜,现在他已经落到了连环杀人犯的手里,即便想通了所有的关窍,也毫无意义了。
“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男人看到柳弈竟然就直接仰面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似乎又要睡过去了,这反应,实在镇定得完全不像一个刚刚遭到袭击还被绑走的人,他不由得奇怪地问了一句。
“害怕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