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罪者
但他很快敛去了笑容,“但除非是回广君主动把添加了异羟基洋地黄毒苷的胶囊吃下去,不然这些可能性都很小。”
方夏听完柳弈的说明之后,脸色并没有好看多少,“我好像没听说回广君有吃药的习惯啊……”
他想了想,又说道:“难道那几天他感冒了,有人把他的感冒药什么的给掉包了?”
柳弈答道:“如果是有人在他吃的药上动了手脚的话,那么这个服药时间和投毒时间的弹性,就实在太大了。”
方夏眼光闪了闪,“对啊,如果有人把一颗动过手脚的胶囊或者药片放进了回广君的药瓶里,那只要等他自己把药吃下去就可以了,完全可以用这个方法制造自己不在场的证据啊!”
柳弈点了点头,“但这个推理成立的前提是,必须真的有这么一个药瓶,而且他得保证自己能及时毁灭证据,而且还要确定不会有其他人向警方提起这个情况才行。”
方夏却似乎看到了希望一般,两颊泛出了一点儿红晕,兴奋得两眼闪闪发亮,“没关系,这些我可以查,我一定会找那些跟回广君相熟的人一个个问清楚的!”
“那么,先暂时把有人换药的一条,列在可能性上吧。”
柳弈没有再出言打击方夏,而是朝他笑了笑,在序号一后面打了个小括号,然后标注上“换药”两个字。
“还有呢?还有别的可能吗?”
方夏继续追问道。
“当然有,而且还有很多。”
柳弈用笔杆敲了敲学弟的大脑门,“你好歹也是凭真才实学考进Q大的吧,怎么就这么笨呢?动动你的脑瓜儿自己想一想啊!”
方夏委屈地瘪了瘪嘴。
他心想我都几天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脑子没搅成一团浆糊已经不错了,怎么还能转得起来,“学长你比我聪明多了,我怎敢班门弄斧哦……”
好吧,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柳弈看在这小孩长得可爱嘴巴又甜的份上,决定不为难他了。
“就你会说话。”
柳弈笑了笑,收回笔,又举例道:“比如,回广君是自己故意服下药物的——换言之,就是自杀了。还有可能是误服,或者遭人诱骗才服药的等等……”
他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推测一条条写到了笔记上。
方夏听得直点头,然后就着柳弈列出的条目,一项一项地思考应该如何验证这些猜测的对错。
十五分钟之后,方夏看着写得满满的一张纸,感到心中希望的小火苗终于变成了蓬蓬燃烧的火炬,已经对替自家心上人洗脱冤屈充满了信心。
“还有呢?”
他眨巴着哭得通红的兔子眼儿,兴奋地问道:“还有其他可能吗?”
“唔,差不多就是这些吧。”
柳弈把笔转了转,忽然低声“啊”了一声,随口补了一句:“另外还有一种可能,检验出错或者造假。”
“什么?”
方夏非常震惊,“这、这东西还能出错?还能造假?”
柳弈奇怪地回视了他一眼,“当然啊,这有什么好诧异的,听过著名的辛普森杀妻案吗?”
“不、不知道。”
方夏又露出了那如同离水金鱼一般张着口的,蠢兮兮的表情,“辛什么杀妻案来着?”
柳弈耐心地解释道:
“在十多年前,米帝曾经有一个很著名的案件,前美式橄榄球运动员辛普森被指控在前妻妮可的家中,用刀杀死了妮可和她的情人高曼,当时检方为控其入罪,准备了多项证据,其中一项,就是他们在凶杀现场发现了被告人辛普森的血迹。”
“嗯嗯。”
方夏用力点头,表示自己在很认真的听着。
“然而,辛普森的辩护团在复核证据的时候,再次检查了这份血迹标本,竟然在里面发现了乙二胺四乙酸的成分。”
柳弈问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对临床学生来说,“乙二胺四乙酸”并不是一个很熟悉的名词,所以方夏足足思考了二十秒,才想到了这个东西的用途,“你是说,抗凝剂?”
“对,就是抗凝剂。”
柳弈微笑颔首,提示道:“乙二胺四乙酸盐管,也就是我们平常说的EDTA管,是一种常用的抗凝管,护士姐姐抽血时紫色头的那种管子就是。”
“我明白了!”
方夏大叫起来,“所以,是有人把辛普森的血样装在抗凝管里,然后滴落到现场的!”
“嗯,庭审法官和陪审团也是这么认为的。”
柳弈回答:“当时有一个警长曾经随身携带辛普森的血样,在凶杀案现场停留了3小时,然后才把血样送到了痕检部门去,加之从现场血迹里检出了乙二胺四乙酸的成分,所以他们怀疑,那是检方为了将辛普森入罪,而故意在现场滴落了他的血样作为伪证。”
他说着摊了摊手,“然后这个证据就被判定为不采纳啦。”
“厉害了,竟然还能这样!”
方夏顿时感到三观受了一番刷新,对米帝的警方办案手段产生了严重的不信任感。
“其实华国也出过类似的事儿,有故意的,也有疏忽造成的错漏。”
柳弈继续说道:“就比方说中毒案吧。实际上绝大部分的中毒都是源于自杀,真正的投毒案发生的频率并不高,所以大部分的法医机构也不可能为了那些十几二十年都遇不到一桩的案子,配备齐所有的常见毒物的检验器材和试剂盒子。要知道,能做那些检查的光谱仪一台就得好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呢。”
“那要是真发生了案件呢?”
方夏问道。
“将标本送到具有相关资质的机构去做检查啊。”
柳弈回答道:“还有,像回广君这个案子,人还在医院里的话,那就以医院的检查结果为准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Q大附院本身就在本市的法医系统名录里,可以接受委托做部分的毒物检查……我明儿回去帮你查查目录确认一下吧。”
“学长!”
方夏却忽然扑过去,一把抓住了柳弈的手:“求、求你了!别等明天行吗!能现在就帮我查一查吗!?”
要知道,方夏那爪子可是刚刚才擦过眼泪,顺便还抹了鼻涕的,这会儿黏糊糊脏兮兮的摸上来,简直让柳弈汗毛倒竖,差点儿都要犯洁癖了。
他试着往回抽了抽手,却怎么也抽不动,只好哭笑不得地答应道:
“好好好,查查查,我这就回去帮你查,总行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辛普森杀妻案最早是我从《重返犯罪现场》里看到的例子,后来自己搜了些资料当扩展阅读,还蛮有意思的~
第106章 7. breaking bad-07
柳弈说到做到, 果然给他的老板打了个电话,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
他没有直接说是为了调查最近在网络上成为万众焦点的Q大校园投毒案, 只说是有个学弟想以个人名义送检一份血样, 做某些毒理检查,他想回研究室查一查可以接受样本的实验室名单。
柳弈研究生时代的老板,也是Q市一名颇有名望的资深法医前辈了。
他老人家从业将近三十年, 什么人情百态没有见过?
确实隔三差五就有些怀疑自己遭他人投毒谋害的人,在报警之前,想要先去自检求证的,这些人里绝大部分后来都证实了只是被害妄想而已,但也不是没有试过就此牵扯出大案要案的。
所以, 柳弈的老板想了想,认为自家徒儿的要求没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 只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 就批准了他深夜回去研究室查阅名单的请求。
四十分钟之后,柳弈从研究室里打电话给还等在图书馆的方夏,将能做异羟基洋地黄毒苷血液浓度检测的几家机构告诉了他,其中果然就有Q大附院。
“好, 我知道了。”
方夏飞快地记录下几个实验室的名字,然后真诚的说道:“学长, 谢谢你, 今天真是太麻烦你了。”
“嗯,还行吧,反正你欠我一顿是肯定跑不掉的。”
柳弈在电话里笑了笑, “但你知道了这些有什么用?你打算怎么做?”
“那个,其实嘛……我现在不是在Q大附院里实习吗?”
方夏一边说着,一边心虚地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道:
“我认识ICU里的一个护士,她跟我关系挺不错的……我想拜托她在帮回广君抽血的时候,多抽一管带给我,然后偷偷地拿到别的实验室去,再检查一次他异羟基洋地黄毒苷的血药浓度。”
“所以你是觉得,附院的检查结果有问题?”
柳弈听了以后,在电话那头挑了挑眉。
“我也不知道。”
方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茫然,“不过,我打算将所有可能性全都排除一遍……我想,这其中一定有我想要知道的真相的。”
“不错,这思路很对。”
柳弈爽朗的笑声透过听筒传了过来,让方夏听得隐隐有些脸红耳热。
他觉得这位学长真是太帅太帅了。
柳弈那从骨子里透出的潇洒和乐观,对于这些天来备受折磨的方夏同学来说,简直就像是一个在黑暗中徘徊的迷路旅人,终于看到了远方的一盏明灯一般,让他重新寻到了前进的方向。
“嗯,谢谢……”
方夏用力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将眼中的热意压了回去,又重新道了一次谢。
“对了。”
柳弈并没有察觉到小方同学的心潮澎湃,他想到的是另一件事儿。
“你将回广君的血样送检的时候,顺便把其他常见的洋地黄类药物的血药浓度也一块儿做了吧。”
他建议道。
“啊?”
这次轮到方夏诧异了,“什么意思?”
“唔,就是洋地黄类的那一整套,特别是有口服剂型的那些,都检查一下。”
柳弈解释道:“毕竟这些强心药的中毒症状,都和异羟基洋地黄毒苷的症状极其相似,既然要查,那就一并查了吧。”
“可是,不同种类的洋地黄类强心剂,在检验血药浓度的时候,能准确区分吗?”
方夏虽然明白了柳弈这个建议的用意何在,但他毕竟是学临床的,对检验方面的知识只能说是仅仅懂一些皮毛而已。
“唔,那得看是用什么检验方法了。”
柳弈想了想,“这样,你把血样送到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