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圆玉硬/寝妓
第二件事,发生在中考之后。
周肃正的成绩向来不错,家人并不担心他无高中可以念。
中考放榜后,外地做生意的父亲难得的来了一趟电话:“儿子你考上了吗,有学校要吗?”
电话那端,周肃正静静地说:“有。”
父亲就很满意地挂掉了线。
整个暑假里,有考生的家庭都在宴请宾客,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十分热闹。这毕竟是学生们的人生第一遭大事。而周家却没什么反应。那个七八月,周肃正十分放松,他看碟,打游戏,打篮球,享受了一整个轻松愉悦的暑假。
许久之后,周父才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家儿子成绩全市排名第五,是本区中考状元。
听了这个消息,周父目瞪口呆。他知道儿子成绩还行,但是不知道……居然这么行。
周母也挺意外的。像中国父母一样,她对儿子有诸多期望。成熟健全的心智,三思而后行的稳重,是她的最高要求。她见过太多走上歧途的青少年,因此对儿子的成绩反倒没那么严格了。
这么好的成绩,不炫耀一番怎甘心?周父于是要补办升学宴,以补偿一下儿子。
周肃正无奈地说:“不用了吧,高中都开学一个多月了。”
周父嗔怪地说:“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呢?”
周肃正淡淡地说:“你又没问。”
周川说,我侄儿真沉得住气,这种光耀门楣的大事,他居然一字没提。
丁嘉心想,寝室长真谦虚呀,想当初他学会了骑自行车,都要打电话向姥姥和姥爷报喜邀功,和寝室长一比,境界太低了……
周川继续说,我大哥在外可劲儿挣钱,就是怕他分不够,没学校要,将来好出钱调剂。没想到他挺争气的,搞得我大哥有钱没处使。
丁嘉、陈雄、云烟都有些懵逼了,原以为周肃正这样的人一定出身于书香世家,克己复礼,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境况。
在讲第三件事的时候,周川点了一支烟,说:“这件事都过去了,讲出来对我侄儿名誉不好。但你们是他兄弟,说说无妨。有个叫严珏的孩子,曾经和我侄儿好过,后来这孩子死了,我侄儿一滴眼泪也没掉,饭照吃,觉照睡,高考还考了那么老高的一个分数。这么硬的心肠,真是做大事的料子!”
丁嘉听得心一沉,浑身发冷,从指尖开始麻木了下去。
这就是传说中的小严了。云烟心想。他一抬头,却看见周肃正站在门口,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话说完后,周肃正脸色一冷,转身向外走去。云烟赶紧追了出去。
看着这个刚刚离席的、美得过分的小年轻的背影,周川露出了厌恶的神色,一直以来戏谑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阴鸷可怖。
第38章
云烟出门拐了个弯,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周川才将眼神收回,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这小孩,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这个概念太大,不同的人会给出不同的答案。是同学,是室友,还是别的什么?不同的人,想知道的答案也不一样。
丁嘉笑眯眯地说:“是个美人。”
周川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说:“确实长得标致。可惜男生女相,投错了胎。”
丁嘉连连点头,寝室长的叔叔都觉得在他和丁嘉之间,云烟更适合做女生。
周川又说:“男女生得太美,于人于己,都是祸害。”
这话似在说云烟,又似另有所指。但无论是哪一种,丁嘉都觉得很突兀。刚才周叔叔一直活泼开朗,谈笑风生,几个人毫无隔阂,怎么寝室长一来,他就像变了个人?
丁嘉害怕云烟被定一个“红颜祸水”的死罪不能翻身,赶紧说:“云烟不仅是个美人,还是个能人,什么都会做,会炒菜,会剪头发,还会画地图。他对寝室长,对大家都可好了,像亲人一样,特别重感情!”
说着,丁嘉又将云烟的热心、聪慧一一道来,夸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周川的眉头越皱越紧,越来越焦躁不安,手都无处放了,最后攥紧成拳,手背上青筋毕露。
陈雄一边喝茶,一边说:“再好有什么用,视财如命。”
周川一听,重复了一句:“视财如命?”
陈雄说:“是啊,谁要是给他钱,谁就是他亲爹。要是不给钱,亲爹变孙子。”
周川听了这话,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十指交错,陷入沉思之中。
云烟回来之后,周川又突然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天了。但是寝室长还没进来。丁嘉心想,这叔叔真是的,这种应该被带入棺材里的隐私,哪能随随便便就对人讲呢?
丁嘉从未一次性喝这么多的茶水,来春熹会馆后,他已经要上第二趟厕所了。
春熹会馆里十分寂静,从房间走出来,大厅地上铺着厚厚的铁灰色地毯,茶小姐穿着尖细的高跟鞋走来走去,依然悄然无音。白天没有开灯,灯线昏暗,会馆中一片静谧,是个睡午觉的好场所。
洗手间和厕所都在二楼,丁嘉顺着木质楼梯上来,犹如走进了帝王家的冷宫一般,华丽却毫无人气。上二楼的时候,丁嘉远远地看见了寝室长,他远远地站在一处镂刻着梅花的窗棱前,失神地望向远方。
丁嘉心想,他一定是被叔叔刚才的话刺激到了。
有些人不提起,不代表已忘记。在丁嘉的记忆中,外公和外婆从未去拜祭过母亲,丁嘉活了二十年了,至今不知母亲的墓地在哪里。
寝室长个性冷淡,凡事无动于衷,这种性格的形成,与小严的死有关吗?人在历经生死之后,再不易为人间的小爱憎所动容。丁嘉心想,那个叫小严的人,占了一个很好的先机。虽已不在世了,却将永远成为寝室长心里的一块好不了的伤。
厕所里十分安静,冲水的小漩涡也寂静无声。茶馆的服务宗旨,就是周到又静谧。
正要从厕所出来,丁嘉听到门外洗手间的水声,他知道是寝室长抽完烟后来洗手了。丁嘉正犹豫着是否要出去,却听见了人声。
虽然双方刻意压低声音,但防不住偷听的人鼻息凝神,将所有的查克拉都凝聚在耳朵上。
“你不去英国就是为了他?”周川说。
丁嘉的心跳得十分猛烈,正如电视里放的一样,偷听总会出奸情。谈话的内容也让他觉得心中滋味难明。
原来寝室长差一点就要出国了……
可是为了某个人,又留了下来。
就像寝室长要搬出去住一样,这些事丁嘉一慨不知。寝室长太有主见,任何事都不与人商量,只在临到关头,知会你一声,让你知晓有这么一件事的存在。永远没有商榷的余地。
寝室长的人生,他永远都没法参与。虽然机缘让他们相逢,偶然住在了一起,有了这么零星的交汇,但永远都是不一样的人。
周肃正的声音略轻,丁嘉一个恍惚,错过了他的回复。
但周川却似乎很不满意,却提高了音量,说:“确实是我们要你来的,现在也让你走,但是树挪死,人挪活,这哪能一样?”
周肃正说:“我这样一个人,活得还不如一棵树。”
音量依然很轻,却重重砸在丁嘉的心坎上。
“你真是越长大越不听话了。”周川的口吻也变得苍凉。真心爱护的侄儿说出这么了无生意的话,做长辈无法不心寒。
周川叹了口气说:“那你是执意不去了?可别自作多情,白白耽误了自己的人生。我再问一次,他确定,他也喜欢你吗?”
迟疑了几秒钟后,一个声音回答:“是的。”
丁嘉几乎从趴着的门上掉下去,心跳几乎达到了一百八,这说的是谁……寝室长的女朋友吗?不对,他还没有女朋友……那是刘芷还是张婷婷……
周川听出了侄儿语音中的破绽与不自信,笑了几声:“既然你们‘情比金坚’,那我也不多言了。人生是你自己的,但别给你爸妈脸上抹黑。尤其是你妈,那个位置上,可是好多双眼睛盯着呢!”
周肃正没吭声。
接下来,周川又说:“我这次来这儿,还有一件事,就是去看看你们建筑系的丁维文、齐冰洁两位教授,到时候带你一同前去拜访。”
丁嘉一愣,他要找外公外婆?
——他们去苏州了。寝室长说。
——什么?
——前两天动身的,一个盆景园的设计落在他们身上。
——我听说过了,陶隐园的设计是他们在做。真可惜……
丁嘉心想,外公外婆还在家啊,后天的机票,眼下还没走呢!
于是丁嘉赶紧开门,想要追上去,因为他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怪不得先前觉得眼熟呢,并不仅仅是像中年版的寝室长——这个人他见过的。小时候这人还来过他家,给他从香港带回来一块漂亮的儿童手表。那块表虽然不得善终,被杨超扔进了厕所的洗手池,停了摆,但丁嘉心心念念一直记得。
周川已经下楼去了,丁嘉一路小跑,要追出去叫住那个人,告诉他外公外婆过两天才动身。
周肃正还站在镜子前的洗手台前,见到丁嘉追上来,立即有些慌了,一把拽过丁嘉。
丁嘉不得脱身,开口正要喊,却觉得口唇间一阵湿热的软,覆盖了上来。
这是什么……
丁嘉像被点了穴道一样,站在原地不能动弹,脑海里也一片空白。周肃正按着他的后脑勺,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呼喊。
这个吻持续的并不久,不过短短的几秒,但丁嘉已经要窒息了,他歪歪倒倒像喝醉了酒一样,头晕乎乎的,分不清东南西北。
周肃正松开手,放开他之后,也离开了他的嘴唇,在洗手台椭圆的水槽中放入了满满的一缸冷水。
水流无声无息,只是静静上涨,将水槽填满,画出一个规则的椭圆形。
周肃正轻声喃喃:“我疯了吗,我在做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脸浸入了水槽之中。
丁嘉看着他沉入了许久,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水中冒起细密的气泡,周肃正才抬起头来,满脸水珠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只是亲了自己一下,就要洗脸,讲卫生讲过头了吧……丁嘉心中喜滋滋,又有点小郁闷。
过了好久,周肃正觉得清醒些了,便要下楼。
丁嘉也飘乎乎跟了上来,但是一转身又被寝室长提住了后颈的衣衫领子,揪着转了一个方向,说:“从这边下去。”
丁嘉像踩在棉花上一样,飘啊飘,仿佛要成了仙一样,浑身上下被一种喜悦的情绪所充溢。
周肃正见他已经不能正常走路了,只好像牵着一头牛一样将他一步一步牵着下了楼梯,走向他们的铁观音厅。快要过走廊的时候,周肃正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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