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圆玉硬/寝妓
陈雄一直就很自卑,他知道,以他的文化课成绩,永远都不可能与这样一群人平起平坐,他唯一可仰仗的就是这惊人的速度。如今这一优势没有了,就像士兵失去了他最后的阵地,陈雄自己也觉得,学校开除他理所当然。
从大一起,他就事故不断,但学校的处分一直没有下来,有时候陈雄自己也生疑,悬在他手上的这把剑,何时斩下来?他要是校长,也会把这样捣蛋分子给开除。毫无怨言。
雪越来越大,刮雨器开始挣扎了,丁嘉的手机又亮。
“嘉嘉,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陈雄能认识你们仨,三生有幸,这是我念大学唯一不后悔的事。回去吧,等有时间,再来玩,但不是现在,回去吧,乖啊~我手机要没电了……”
陈雄的话未说完,突然“哐”的一下,车身剧烈一晃,丁嘉向前一栽,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飞出去。
“怎么了?”丁嘉惊恐地问。
杨超擦了一把额头,说:“撞上什么了,我下去看看。”
一开车门,一股冷空气扑面而来,丁嘉一个哆嗦没忍住差点咬到舌头,外面的风声如同鬼叫一般,尖利地打着旋儿,杨超招了招手,丁嘉也跟着出来了。
丁嘉缩着脖子,哈了哈手,明明刚刚吃了猪尾巴的,却还是流了鼻涕,这温度下得太快了,得零下八九度了。与隆冬的零下三四十度相比,这不算什么,可这风太刮人了,丁嘉还没穿绒裤呢!
一棵树倒了。两人合力将树抬走,又钻进车中,一股暖意弥漫上来,车灯瞎了一个。
丁嘉上车之后,发现手机没挂断,陈雄在那边着急得要命,知道两人没事,才哀求着说:“你雄哥这辈子没求过你,嘉嘉,你回去吧。”
丁嘉说:“都这时候了,回头也晚了。你们要是在路边住宿,得告诉我们一声,别超过了你们都不知道。”现在都快十点钟了,要是遇上能住的,估计也该落脚了。
蓝色卡车减慢了速度,陈雄的姐夫善开夜车,也喜欢开夜车,他问:“怎么办?”
陈雄闭了闭眼睛,疲惫地说:“等他们知道前面的路难走了,就会回去了。”
这小舅子向来无法无天,今天却看到他这幅痛苦的模样,他姐夫也没再说话,只是专心注意着前面的路。
因为坏了个车灯,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杨超负责看路,丁嘉负责留意路边的情况,见到一个挂长明灯的小店子,两人将车缓缓拐了进来。
丁嘉和杨超在这里吃了碗泡面,这家兄弟两人来帮忙看车,七七八八总结出了不少毛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车需要大修特修,最后一个估计,花费差不多六七千。
在这狂风怒号的茫茫雪夜,不被宰一刀都说不过去。杨超却要和这两人做个交易,让他们派车去追陈雄,这辆旧车到时候就给他们不要了。
丁嘉一听就叫不行,杨超虽然是个学生富豪,但都是辛苦钱,这辆车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呢?
杨超说,这辆QQ都开了两三年了,早就旧了,再说张婷婷也嫌这车丢人,来接她同学的都是豪车。
说这话时,杨超的脸色很难看,丁嘉很为他感到难受。一个人的真心,被另一人视若无物,践踏入泥,这很难说究竟是谁的错。
杨超也很累了,这车再开下去,他也十分吃力。但他既然答应了丁嘉,就肯定要帮着把陈雄追回来。
这笔交易很划算,两兄弟狡黠地对视一眼,点了个头,然后那个哥哥就进屋去取防滑链了,决定开他们的面的送这两人继续向东追。
这时候,积雪已经一尺深了。
第73章
这开修车铺的两兄弟是山东济南人,眼下捡了个大便宜,十分高兴,见杨超一脸疲惫,弟弟便说:“这么大的雪,你就在这儿先住一宿吧,等我哥他们明天回来了再走。”
丁嘉也觉得这样最好不过,他没有驾照,如此恶劣的情况下都是杨超一人开车,确实十分辛苦;但杨超却瞟了丁嘉一眼,红着眼睛说:“我在车上睡。”
杨超这人脾气倔,不好说话,丁嘉见两兄弟有点尴尬,小声说:“他不是怕你们谋财害命,是怕我一个人到时候没招。”
兄弟俩锅里有羊蝎子,那个哥哥吃了上夜路,丁嘉和杨超也毫不客气地跟着喝了两碗,浑身冒着热汗地上了车。吃饱之后,风已耐人不何,丁嘉豪情万丈地上了车,他有万分的信心将陈雄招回来。
丁嘉此行虽鲁莽,却未必不明智;眼下他在路途中吃苦受罪,身体颠簸劳累,心中却有个盼头,胜过云烟百倍——此刻云烟虽在女友身边,却坐立不安,心乱如麻。到最后云烟实在坐不住了,穿上他女朋友的貂皮大衣,出门去找了周肃正。
“老张开车去东北,撞了;肇事司机耍流氓,跑了……”丁嘉心情一好,就唱起歌来,还未唱完,杨超与司机同时大喝一声:“闭嘴!”吓得他立即不吭声了。
这司机姓张,特别讨厌别人唱这首歌,杨超是要睡觉,嫌太吵。这辆面包车很破,杨超放平了座椅,躺在那儿闭目养神。
丁嘉挪到后面,犹豫了很久,小声说:“张婷婷专升本来我们学校,其实是有原因的……我也不是说她做得不对,只是不太赞同……”
张婷婷比丁嘉、杨超等人早一年参加高考,念的是个大专的会计。她选择专升本,一方面是她本人好学上进,另一方面,是她在本校呆不下去了。
杨超没有回话,他双眼微阖,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丁嘉叹了口气,心想,他又何必说出来,破坏张婷婷在杨超心中的美好形象呢。丁嘉给杨超盖上了那件他带的军大衣,又坐到了司机身边。
这位姓张的司机不是本地人,确实不太惯走冰雪道,尽管上了防滑链,依然走得战战兢兢。
这样的大雪夜,连声音都被吞噬,踽踽独行的生命,除了自己,再也找不到任何的回应。
一个人寿算已尽,将要远行,去往更远的幽冥之所;可是亲人却将眼泪滴落在了他的尸体上,滚烫又执着,来自尘世的牵挂令他悲痛难当,欲超生而不能。陈雄就像这样一个新死不久的人,不舍得人间旧故,却又回天无术,徘徊在阴阳两界的路口,既已做不回人,却也成不了神,痛苦不堪。他坐在姐夫的身边,手中握着手机,惆怅填满了心间,压抑地无法开口。
陈雄最骄傲的阵地,一直是运动场。每当他奔跑在场上,便觉得肋下生风,一双无形之翅托着他向前,轻盈,矫健,同鱼王在海里,鹏鸟在天际,整个人似乎要羽化成仙。那些金银的奖牌,只是他哪吒闹海、翻天覆地、畅玩沧浪后随手拾起的几枚贝壳,带给小儿做玩物。学校需要他为校争光,他又何尝不需要学校为他提供一个海阔天高的场所?他喜欢运动会,总觉得自己像个奥林匹斯山下的神仙,跑下来和凡人比赛,这和欺负人有什么区别呢?多爽啊。
大一的那年的三省联盟运动会上,男子5000米的赛场上,万人围观,人头涌动;十圈下来,他一直维持着第一,并将第二名甩下了二三十米。赛道旁围满了运动健儿们的家眷好友,一个高挑漂亮的女孩子向着迎面跑来的健儿中的一人振臂高呼:“亲爱的,加油啊——”喊毕,少女冲进赛道,亲吻了一名运动员。那个幸运的男生立即像吃了伟哥一样,像一枚愤怒的小火箭,突突突的往前冲,他原本已被陈雄甩下接近一圈,突然就凭空借来一把力气,一口气赶超了好几个运动员。他在后面看着,那叫一个羡慕啊……赛道旁,云烟大喊,嘉嘉,快给雄哥加油!丁嘉犹豫了一下,不情不愿地冲进了赛道,将他抱了个满怀,并将他强吻了一口。云烟在一旁笑得吐血……
刚上计算机课学习VF语言的那一会,他觉得十分陌生;除了斗地主,打传奇,聊QQ,在高中时候没有系统学习过这些基础知识。那时丁嘉说,外事不决问寝室长,内事不决问XX……
问什么,没听清。他问。
丁嘉不好意思地说,我是说,内事不决,来问我……
他一把捏住丁嘉雪白柔嫩的腮肉,丁嘉不明白自己团结友爱、哪里又说错话了,痛呼救命:你要干嘛呀——
他说,我只是想摸一下你脸皮有多厚。
大一那一年,总有人来向他打听云烟的事,问云烟有没有女朋友。他羡慕啊,嫉妒啊,恨啊……大二的时候,又总有学妹来问,他都不好意思讲,云烟喜欢大一点的姐姐……
那一次,老周要搬出去住,他当时十分愤怒,把老周一把推到桌上了……
谢堃神秘兮兮地来找过他,问他觉得他妹子怎么样?那个一米二的小个子姑娘啊……头发比云烟短,智商比老周高,胸部比嘉嘉小,气势汹汹,像只小刺猬,一只手就能拎起来,蛮可爱的。可是,他却对谢堃再申了自己的择偶标准,那个不太现实的标准。他总不能让高考状元的娘亲,将来生一个智商被他爹拉低的小朋友吧……她们都值得更好的……
“下来吧。”到了一家农家客栈旁,姐夫将车徐徐靠停,陈雄如梦初醒一般,问:“不走了?”
姐夫说:“歇歇吧。”说着,走进了屋里,让店家炒菜去了。
陈雄没有进门,他站在门口,望着那条黑漆漆的公路,一个不留神,嘉嘉可能就去到了他前面。
已经过去了一个月,陈雄已经脱离了拐杖。对那些怕死怕瘸的人来说,一个月就下地,并不安全。可是现在,对陈雄来说已经无所谓了。翅膀被折断后,天使能以凡人的模样来生活,这样也不错。
一辆红色的桑塔拉开了去过,雪夜中像一个暗红的大石榴。
陈雄过冬从来不穿羽绒服,这次出来,依然只是一件外套了事。从来不怕冷的他,现在也感受到了来自外界和心底的寒意。
过了二三十分钟,姐夫喊他进来吃火锅。陈雄进屋吃了饭,店家打热水给他们烫了脚,但陈雄还是不想睡,不愿意睡,他坐在门口依然望着那条路。
又过了大半个小时,那辆红色的桑塔拉又开了回来,陈雄迎过去问:“怎么了?”
车主下了车,一脸不爽地说:“晦气,前面有辆车出了车祸,把路给横死了,走不成了。”
陈雄一听,心中一寒,手机也掉在地上。他走过去,捡起手机,拨了丁嘉的号码,一阵忙音过后,终于接通了,陈雄忙问:“丁嘉,你们怎么样了——”
电话里丁嘉的声音有点疲惫,虚弱又温柔:“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于他人的意义,一个人即便什么都不做,仅仅只是存在着,就能拯救另外一些人……陈雄,就算这一次,我没法再回来了,你也一定要回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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