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圆玉硬/寝妓
在来吊暄的人中,也有一些旧时的同学,齐教授见到他们很惊喜:“志文,小段!”
那是一对很有活力的同性伉俪,虽年过七旬,却穿着入时,较同龄人年轻许多。
叫小段的老年男子说:“呵呵,那时候他还笑话志文长得像个死丫头,想不到他自己死我们前头了。”
齐教授说:“他这两年身体不好,走在前头也是正常的。”
丁嘉从外一瞥,看到了许多人伤感之余的喜悦,他突然庆幸寝室长没有来。因为这样,他才能彻彻底底地悲痛一场,而不必为寝室长的出现而在外公的葬礼上欣喜。
陈雄哭得很伤心,他说我一想到嘉嘉会多么难过,我就忍不住……
大部分人当天就离开了,陈雄留下来过了一夜。
知道陈雄在北京买了房子,丁嘉挺为他高兴的,因为北京的房价越来越高了,陈雄能靠自己买房子,着实不易,这说明陈雄现在混得不错,工资很高。陈雄有些含糊地应了一声,说还行吧,比刚毕业时想象的要高多了。
话说,云烟也没有来,他的电话又换号了,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电视上都没再见到他了,不知道是不是换了岗位。
陈雄的脸色很难看,丁嘉问:“怎么了?”
陈雄咬牙切齿地说:“没事。”
云烟之前参加了一个全国性的主持人大赛,入围了决赛十强,但也仅此于此。他腹内空空,许多缺少常识的发言都被人截图放在了网上,成为大笑料——网友们嘲讽说,这个人初中都没读过吧?丁嘉心想,说得对,云烟还真没读过初中。
经纪人嫌他太矮总让他穿10厘米的内增高,云烟有一回把脚崴了,从六级台阶上掉下去了,他怒而脱鞋,扔之:“老子一米四怎么了!”好死不死,被记者拍到了,放在网上,一干网友又嘲笑他:身高上的一米七,智商上的一米四。
云烟的定义,就是一个大写的花瓶。可那张脸不是盖的,那场比赛,他获了个最佳形象奖,还代言了一个整容医院的广告。之后一段时间,丁嘉经常能在公交车站的橱窗前看到医院的巨幅广告,倘若有人盯着海报看,丁嘉就会对那人解释:“他天生就长这样。”
云烟的经纪人——他大连电视台的一个女同事——十分反对他接广告。她有个不切实际的梦,总想着将云烟打造成天皇巨星,继吴彦祖、金城武之后的又一人间绝色。
云烟说,我又不是央视主持人,凭啥不能接广告?
经纪人说,这个于你自身形象不利啊!
云烟无所谓,只要能赚钱,让代言汇仁肾宝也行啊,他现在急需资本积累。
经纪人怒道:“你这是短视!”云烟很无奈,他压根儿不想走这条路,他早就看清形势了,空有长相的演员毫无自由和尊严可言,影视投资才有大回报。他不求名,只求利。
在天涯上,有人发帖说云烟是个基佬,被某个黑道大佬包养多年,早就是个大松货了;还有人煞有介事地分析云烟的面相,美却凶,演艺事业不旺。丁嘉十分恼火,不再去火影贴吧蹲坑,转战天涯,和那些恶意楼主展开大战,彻夜不眠,被一群人骂“囡囡的nc粉”。(囡囡是云烟的黑称,他曾将“囡囡”二字读作“yanyan”)
可是云烟似乎只是爆红了一阵,转眼就没消息了,连天涯上骂他的人都没有了。这让丁嘉十分纳闷,难道云烟真的被雪藏啦……(云烟:鬼扯,说的还挺像一回事!)他还假模假样自己发了一个骂云烟像妖精的帖子,结果半天也没人响应他,只来了个卖铁观音的来帖子下打广告。
云烟就这样没了消息。
第86章
从前住在一起犹不觉得,如今丁嘉才明白了云烟的可恨,就这样一走了之,再无音讯,他父亲心中怎会不怨?
但是丁嘉立即又抛开了这个念头,云烟生性好强,过得不好,自然会隐匿自己的消息,人在落魄之时最经不起故人的问候。
可如今他正前程似锦,天下谁人不识君,他又不像某人那样,有什么躲避的理由呢?
难道是学阮玲玉,人言可畏……丁嘉突然怒火中烧,想要炸了天涯社区。立即去发帖,说万恶的网络暴力把云烟逼死逼疯了,好半天有人回复了他一句:你傻B呀,那些骂他的都是水军自炒自黑,人家现在早不站台了,改幕后了。
外公离开之后的日子,在丁嘉眼中是灰色的,两所分校的成立也放慢了进程。
这并不与丁嘉相关,诸多事宜都是朴副园长在负责,前几天她在教小孩子们跳舞的时候,突然一群女孩子尖叫起来,接着刘衡中就旋风一般冲进办公室大喊:“丁园长,朴老师流血了——”
朴贞姬这是流产了,丁嘉很生气:“李宇成他人呢?”
医务室里,朴贞姬有点尴尬,明明有带套的。自学生时代,李宇成就一直在追她,因为某些原因,她本人对婚姻不太有兴趣,虽然没答应,却觉得这孩子床上很卖力,又很温柔,就和他约了两炮,没想到居然怀孕一个多月了。
朝族女性向来温婉内向,朴副园长虽留过学,却也不至于这么放得开,更何况她一向端庄娴美,行止合宜,丁嘉暗自吃惊,果然人不能貌相。
丁嘉要去找李宇成,朴贞姬赶紧阻止了,说:“现在他家人正在给他施加压力,说不定明年春天就能顺利结婚,别让他的青春耗在我身上。”
听了这话,丁嘉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你们这种人,究竟是怎么想的?这算是玩弄别人的感情吗?”
朴贞姬躺在床上,失去元气的脸色十分苍白,她叹了口气,说:“遇上了很心动的人,也会觉得幸福,可是人生的轨迹一早就决定好了,那也没有办法。”
丁嘉问:“既然喜欢,就不能为他改变一下吗?”
朴贞姬面带诧异地看了丁嘉一眼,问:“为什么要改?”
丁嘉轻声说:“这样的话,两个人都能幸福。”
朴贞姬没有说话,只是皱起了眉头。
丁嘉见她突然露出了苦恼的神色,不由笑了,说:“是不是优秀的人,都很难更改人生决定?”
丁嘉陪在她身边坐了许久,给了她一罐自己煲出的汤。话说寝室长一身的本事,他所能偷师的,也就是几个菜谱罢了。
朴贞姬过了很久才开口,说:“没预想过的人生,总觉得很可怕。”
丁嘉心中十分感喟,两人的结合是李宇成梦寐以求的生活,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脑海里幻想了多少遍,但是在朴贞姬这里,却连稍一设想都觉得可怕。明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命运却将他们搅和在一起,在这一汪糖稀之中,抽身不得,藕断丝连,最后勉强挣扎上岸,也是一身黏腻,狼狈难看。
朴贞姬一边喝着汤,一边问:“你怎么样?齐教授将你的婚事拜托在我身上,我总不能当没听到吧?我安排的女孩子哪一个配不上你,你好歹去见一次。”
丁嘉木然地说:“再等等吧,我姥爷刚去世,我怎么能……”
朴贞姬也不戳破他,说:“那好,我就这么去给齐教授回话。三年。一般的规矩都是三年立碑,到时候你外公的碑面上要刻孙媳的名字。”
丁嘉仿佛一个绝症患者,听到了医生的宣判,知道还有三年的活头,他也不知是喜是悲。他还有三年自由等待的时间,不会被逼婚,不会被责难。
但也仅此三年。
丁嘉突然激动了起来,他要牢牢握住手中只此一次的机会。
在从医院回去的路上,他就给刘迪明打了电话。
“丁嘉?”刘迪明似乎很意外,在丁教授还活着的时候,他时常出入丁家,可那并不是为了看他的老同学。
刘迪明的母亲送给外公的那棵野山参被丁嘉一直捂放在柜子里,后来被丁教授发现了才拿出来泡在酒里,重见天日,并说嘉嘉暴殄天物。丁嘉见识短,并不知道那棵参有多难得。
在家里遇上了,都是刘迪明很热络地与丁嘉说话,他问一句,丁嘉答一句,互动十分勉强。外公主动给刘迪明提供帮助,丁嘉不主张,也不阻止。见他态度懒怠,丁教授都还少见地批评了他几次,说他对朋友不像从前那么热情了。
丁嘉不吭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对刘迪明好不是不行,只是,他如何能再一千倍地去对另外三人好呢?如果做不到,索性将对其他人的标准压低一点。
丁嘉的逻辑弯弯绕绕,外公外婆难以理解,他们只是觉得嘉嘉毕业后,不再像小孩子了,多了心事,少了笑容。
刘迪明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丁嘉说:“你能办一场同学会吗?”
刘迪明一愣,说:“咱们毕业才四年,都功不成、名不就的,有什么可办的?”
对丁嘉,刘迪明十分坦然,许多不美的言辞、心事、态度他从来都不掩藏。
丁嘉说:“你办一下啊。”
刘迪明说:“噢我知道了,你这个幼儿园办得还行,人生不能锦衣夜行,我喊几个人过来听你吹牛。”
那个周末的吃饭,刘迪明带了一帮建筑系12级的新生来捧场。丁嘉没去。
刘迪明大怒,给丁嘉打电话说:“你搞什么啊,特意给你办的庆功宴,你都不来?”
丁嘉很生气地挂断了电话。
刘迪明气得几乎砸了手机:“行啊,钱壮怂人胆,你丁嘉现在腰杆儿硬了,开始目中无人了!”
2013年,丁嘉的生活依然是日复一日的平淡如水,云烟依然没有消息。他给陈雄打过电话,让他如果见到了云烟,就让他回来一趟。
陈雄答应得十分爽快,这让丁嘉起了疑心。
陈雄说他在练泰拳,丁嘉大惊失色,这好比给一只老虎发了一台机关枪。
陈雄说,没事,锻炼身体。
丁嘉说,你锻炼身体怎么不打兵乓球?
陈雄嗤之以鼻,我又不当官,打个毛的兵乓球!
丁嘉觉得陈雄越来越狡猾了,他对自己隐瞒了很多事。
4月的某个周六,丁嘉的手机收到了一条陌生短信,让他次日中午12点在人民大街的索菲亚咖啡馆等自己。
丁嘉握着手机的手开始颤抖,他看了看镜子的自己,他的样子变化有点大,对方还能认出他来吗?
那一夜丁嘉都没睡着,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夜里起来上了好几趟厕所,齐教授委婉地问他是否需要去男科看看。
快到天亮,丁嘉才勉强合眼,做了一个浅浅的梦,似乎梦见外公在阳台上浇花,丁嘉起身,看了看阳台上的那些花草。
七里香已经很大一簇,他分株过好几回了,却还是不得不买了一个口径更大的盆。夜香花也是,这些本来在北国难以落户的植物,在他家却疯长,丁嘉好几次想将它们拔掉,却没能下去手。他并不怕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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