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触即燃
结果温钧萤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自己把车扶起来,摆摆手打发他们去别处玩。
于燃却被他身后五颜六色的墙壁吸引注意,不仅在旁边待半天不走,还好意思上前搭话,让温钧萤教他怎么画。
“我给你钱!”初中生于燃非常大方,当场给温钧萤掏出五块,“五百万!”
温钧萤接过来一瞧,钞票数字后是少年自己用铅笔添的好几个“0”。
他嗤笑两声,然后佯装出严厉的神情告诉于燃:“往人民币上乱涂乱画犯法知道吗?”
于燃脸色瞬间白了,但他还逞强似的大声说:“往、往墙上乱、乱涂乱画也犯法知道吗?”
看男孩那副虚张声势的样子,温钧萤大笑起来,眼睛里的锐气散了。
那天以后,于燃经常跟着温钧萤去街边涂鸦,一直喜欢看漫画的他终于开始对画画感兴趣,又学了点临摹技巧,很快立志成为一个画家。温钧萤只要有空,就带他去快餐店里待着,耐心地教他素描基本功。
他们都不记得“师父”这个称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一开始是玩笑,后来就叫习惯了。于燃毫不掩饰自己心里的敬仰,温钧萤也从不吝啬教给他东西。
“于燃,你小小年纪不要总惦记着打架,这种心理很不健康的,暴力会改变一个人的本性。当然,如果有人欺负你或者你朋友,你一定要还手。”
温钧萤有时会教导他别的事情,“还有,也不是每个想学美术的人都跟你一样真心喜欢,有很多人是纯粹不想学习,你以后要是遇到这种人,也不要跟他们较真,明白吗?”
师父每次跟自己说话都像是老师的口吻,后面总要接一句“知道吗”“明白吗”,于燃听多了就不耐烦,敷衍点头称是。但师父的话他都有好好记住,不再为了无聊的事情打架,也认真学习准备考个高中。
最近半年,于燃跟他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还能像从前那样一起涂鸦,在墙边待一下午。
于燃有时也能隐约感觉到:再也没那个机会了。
阵阵凉风在澜湾广场上空卷过,少年的问题再一次响起:“你是不是以后不回容港了?”
温钧萤闭口不言,只是平静地看了于燃一眼。
于燃指着旁边的涂鸦墙,问:“为什么这面墙咱们还没画完,你就走了?”
见温钧萤始终沉默,于燃才慢声说:“我看见了你号上的聊天记录。”
男人脸色总算有了点情绪起伏,他讶然地张开嘴,又反复闭合几次。
大概是不想欺骗眼前的人,最后他喃喃道:“我以为我删干净了。”
于燃呼吸凝固几秒,忽然一个箭步上前,手攥住了温钧萤的衣领。
他喉咙发干,不可置信地哑着嗓子说:“是在我朋友的手机上看见的……你欺负过他。”
温钧萤困惑地皱起眉,但也什么都没否认。
“于燃,好好画画。”他抬手扼住于燃的手腕,用力掰离自己的衣领,“注意身体,多喝水,别感冒……”
“去跟他道歉。”
温钧萤继续说:“文化课也得认真学,不能掉以轻心,否则高三很难跟上的……”
“你他妈——”于燃抓住男人结实的臂膀,声音发颤,“你让你跟我朋友道歉听见没有?别的事你不想说就不说,但你不能……不能欺负他。”
脑海里一旦浮现出楚眠的脸,于燃眼眶就忍不住发热,“我说了要保护他的。”
“于燃,”温钧萤深呼吸,从容地与他对视,“我对陌生人没有愧疚感,真要道歉的话,我只觉得对不起你,以后可能没空再教你画画了。”
温钧萤握住于燃的手,将他五指攥成一个拳头,贴在自己脸颊边,“临走之前,你随便怎么拿我出气吧。”
于燃怔在原地。
片刻后,他甩开了温钧萤的手,拳头重重砸在了涂鸦墙上。指关节立刻蹭开了点皮肉,渗出血珠。
没有很痛,伤口附近还有点痒。于燃垂着头缓缓道:“你不要再去欺负别人了……师父。”
他把装着画笔和水彩的纸袋放在地上,又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红包,丢了进去。
然后他转过身,忘记再看男人一眼,大脑空白着,一步一步朝地铁站走。
温钧萤深深望向少年的背影,发现比记忆里挺拔高挑了不少。
容港的早春依然寒风料峭,阳光每天都迟到半个上午。
楚眠看着前方的空座位,修长的指尖不耐烦地敲打桌面。昨晚于燃明明说过今天来上课,但到了中午还不见人影,他要是再不来,自己的寒假作业也算没做了。
“喂?喂,我到了,正门外面呢。”于燃在电话那边说,“你出来一下。”
“保安不让你进?”
“哎,你就出来呗,别问。”
楚眠走出教室,独自去学校正门,看见了那个颀长的身影伫立在栏杆外面。
于燃今天只穿了一套黑色的adidas运动服,裤腿挽起,脚下是洁白的高帮运动鞋。他没背书包,手插进口袋取暖,随便站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洒脱。
他一见楚眠就露出笑容,小跑两步凑近栏杆,递过去两张船票,“冰化了,咱们去吧。”
发船时间是下午两点,楚眠奇怪地看着于燃,“要上课。”
“上什么课,你不听也都会啊。”于燃一只手从栏杆间隙里伸过去,拽住楚眠校服衣袖,“你答应我的。”
楚眠思索了一下,做出决定:“那你先等等。”
他找班主任开了张请假条,然后回班收拾书包。方昭看他不说原因突然要走,便开玩笑道:“干嘛,要去约会啊?”
旁边人也跟着起哄两句,楚眠脸上有点臊,尴尬地笑着跟他们说再见。他没有告诉大家于燃在外面,于是这个信息就被他据为己有了。
于燃看见楚眠居然是背着书包光明正大出门的,一时恼火又无奈,“哎,你怎么回事儿,开哪门子请假条,咱俩一起逃课不行吗?这多刺激!”
“你再逃课就该处分了,还有,寒假作业明天还我。”楚眠扫量他一眼,注意到他手上贴着两块创可贴,“怎么弄的?”
于燃不在意地摸了摸,“噢,写作业太拼命。”
他手递到楚眠面前,“要不你给我吹吹?”
“滚。”楚眠轻笑,推了一把他脑袋。
两人打车去了码头,早早登船,站在甲板上吹风。
这也是楚眠第一次乘坐澜江的游船,毕竟自己就住在市中心的瀚宁公馆,每天去阳台就能把澜江尽收眼底,从来就没对它产生兴趣过。没想到亲身来到江面之上,所看到的风景跟想象中还是有差别的。
于燃把运动服衣领竖起,遮住自己的脖颈,然后问楚眠:“冷吗?”
楚眠摇头,转脸看见于燃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没忍住笑。
于燃眺望江面,开口道:“楚眠,我记得我第一次跟你去‘铜雀台’的时候,你跟我说蛇如果没有丢,你就不会那么难过,也可能不会得睡病。那这样的话,你现在应该顺利考进市三所,成绩更好吧?”
听到于燃忽然提这么久之前的事,楚眠迟疑地看着他,然后沉声回答:“不是。”
“不是。”楚眠重复了一遍,叹口气,“睡病的发病机制跟情感刺激没有直接关系,我不记得那次是怎么跟你说的了,可能我当时不想跟你承认我就是因为倒霉才患病的。”
风吹得他们不自觉眯起眼睛,楚眠继续说:“但现在我觉得自己运气还算不错,环境对我来说是缓解病情的最大因素,成骏的老师同学都比我在港外认识的热情体贴,对我很好,尤其……”
——尤其是你。
楚眠把这个重点藏在嘴里没有说出,他垂下眼,改口道:“我那次不是告诉你了吗,我相信运气守恒,以前倒霉,那以后肯定会更幸运。我觉得……现在生活在成骏很开心。”
他说完,半天都没听见于燃回应。抬头望去,正好瞧见于燃下眼睑滚落了颗泪珠,滴在黑色的衣领上,洇开一块痕迹。
发现楚眠在看自己,于燃马上抬手擦了把眼睛,唉声叹气主动说明原因:“我好想我的叔叔于勒!他少说在这船上死了三次了。”
这话冷不丁地让楚眠笑出声,轻轻踢了下于燃的鞋跟,“你怎么不想想你弟弟,他头发都被你抓光两次了。”
于燃也跟着笑,但眼泪还是接连不断地滑出来,他只好举着手臂盖在双眼前,假装在遮阳光。
他沉重地呼吸,忽然感觉到背脊被人按着,下一秒,面前的风就被挡住了。
楚眠不知道自己每次睡着后是怎么被于燃揽进怀里的,他只能凭直觉轻轻抱住于燃肩膀,小声说:“你也太想他了吧。”
于燃二话不说,脑袋直接往他温暖的胸口钻,彻底避开风吹。
两个男生以这样的姿势拥抱,楚眠无法说服自己眼前的情况是正常的,可他还是选择对气氛放任不管,只向于燃确认一个问题:“你心脏有没有那种……忽然慌一下的时候?”
于燃摇头,“怎么了?”
“没事。”楚眠喉结上下滚动,“那可能是我的问题。”
——自己的大脑一定是出了某种偏差,才总会在和于燃有肢体接触时,产生应激反应。
“不舒服吗?”于燃关切地抬头,手掌按住楚眠心口,“好、好像没再跳了!”
“废话,隔了这么多件衣服。”
“你说的是什么感觉?严重吗?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