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未了
其时俞适野和温别玉已经回到了酒店,脚底的酸麻一直到此时还跟随着他们,但酸麻到了这个时候,身体反而舒服了起来,如同经历过一趟恰到好处的运动,于是从内向外的放松起来。
“今天晚上的庙会真不错、”俞适野忽地向温别玉感慨,“让我想起了我们城市学校附近的小吃街。周末放假的时候,大家三不五时地跑过去吃东西,整条街上热热闹闹,不知哪里就会蹿出个熟人来,我们在那里想要牵个手都不好意思,还得用校服的外套遮一遮……”
“后来到了上海就没有那种感觉了,上海城隍庙里头的东西又难吃,人又多,挤过了一次就知道这辈子都不会再去挤第二次。”
似乎有一声轻叹响在了夜里。
那是夜的呼吸声,看不见,摸不着,也许连听也听不到。
温别玉听懂了俞适野没有说出来的东西,那是美好事物无法挽留的可惜。
他的双手交叠着枕在脑后,片刻,坐起身来。
俞适野有点疑惑:“怎么了?”
温别玉:“想到了一件事。”
他没再说什么,很快出了酒店,等再回来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了。俞适野看着回来的人直接抱了台打印机……?
俞适野不禁发出疑问:“你带个打印机过来干什么?”
“突然有个想法。”温别玉随口回答,坐在了桌子前,从袋子里翻出两人赢来的便签,把其中一个拆了开来,并把所有便签都撕干净,就剩最后的纸雕。
俞适野此时已经被温别玉的种种行为吊起了好奇心,他坐在桌子另外一边,看温别玉开了电脑,用电脑画出一连串动作不同的小人。
时间有限,小人不甚精致,但温别玉很认真地给纸人配了色,还原了两人庙会时所穿的浴衣颜色,其中,属于俞适野的那个纸人脸上,还附带着小小的红色面具。
接着,他将笔记本连上打印机,将上边的小人一键打印出来。
看着那一连串的图案,俞适野有点反应过来了,他拿起剪刀,和温别玉一起,把纸上的小人挨个剪下来。
温别玉将这些小人按照顺序黏在纸雕上,接着,他拿手机拍了个视频,发给俞适野。
俞适野看着视频,画面动起来了,那两个小小的手牵着手,一步一步,徐徐通过鹅卵石路,悠闲又惬意……仿佛正看见了今夜的自己与温别玉。
刚刚收入脑海的美好记忆,变了个花样,重又出现在眼前!
他看得入神,直至听温别玉的声音。
“从批量产品变成了限定版,这是属于我们的限定版。”
俞适野抬起了眼,望着人,似乎从其眼中读出了一句话。
有些东西无法留下,但有些东西可以留下。
我能将你想要的东西,换一种方式留下来。
他伸出手,将这一专属自己的制作拿入手中。
“别玉,我……”
“什么?”
俞适野突然想到了今天车上放过的《悠长假期》的插曲,《here we are again》,带着一点点悲伤的调子,伴着他摇晃了许久。
假期总是不一样的。
如果……这个假期再长一点,也挺好的。
他没有把心底的话说出口。
“有时候真想把你圈在我身边,不放你走,就做我一个人的专属设计师。”俞适野冲温别玉笑笑,“那我一定能够赚得盆满钵满,从此走上人生的巅峰。”
第二十七章
来了日本, 怎能不逛寺庙, 第二天的行程,就是去寺庙。
先沿着九九八十一阶的石梯上了山,再来到寺庙空空如也的静室之内, 端坐在垫子上,喝一盏此地住持亲手调配的抹茶。
光筛过檐栏, 洒在长长的回廊上,外头传来一些游客的细细私语, 静室内却没有声音和其他人,只有微苦回甘的茶,在口中散发着淡淡的清甜。
俞适野和温别玉的手机都放在了外头的柜子里, 这间静室有个规矩, 不能将任何的电子设备带进来,若愿坐在这里,便享受彻底的片刻安宁。
没了手机, 开始还有些不习惯, 后来倒真的体会到了些身处山林,远离尘世的感觉。
“这地方不错。”俞适野小声和温别玉说话,“上来的时候看见很多年轻男女,这里是求姻缘的寺庙?”
“日本的寺庙都能求姻缘。只是这里额外有名一点,曾有一个著名作家在这里写下了一个大获成功爱情故事, 自己也因此和慕名而来的读者结为了夫妻, 恩爱到老,所以大家才相信这里有神灵庇佑。”温别玉也小声解释, 又建议,“来都来了,待会我们要不要也下去试一下?”
身旁人的视线投了过来。
温别玉平静补充:“我们离婚以后的姻缘。”
俞适野出了会神,笑道:“是该未雨绸缪,希望能找到个好的姻缘吧。”
“你这话说得有点怪,好像没什么信心似的。”
“曾经有人很冷酷地和我说过,爱情是有保鲜期的。”俞适野微微笑着,他嘴角的笑容有点奇异,既像嘲弄,又像厌倦,还带着些疲惫似的灰烬,“我对他的宣言嗤之以鼻,一直希望能够找到机会好好反驳他的谬论,但是……但令人奇怪的是,我在去寻找我认为的正确的爱情观点上,反证了他的爱情观点。”
灰烬卷上来,将俞适野嘴角的厌倦和嘲弄一同卷灭,只余下没人能看破的冷漠。
温别玉并不知道是谁和俞适野说了这句话,但他能够看出,俞适野很排斥这句话,也许也排斥说话的人。他安慰俞适野,并且他也不认同这个观点:“你只是没有碰到对的人。”
“是吗?”俞适野咀嚼着温别玉的话,“什么是对的人?”
“我们置身在一座巨大的花园,花园中有许多花卉,有的娇艳动人,有的素雅清淡。花很多,心很小,只有那一朵真正属于你。你幸运的找到它,捧起它,将它移入心间。又用爱悉心浇灌,照看它,呵护它,看它舒展嫩叶,绽放花蕾……”
一路说到这里,温别玉停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继续。
“终有一天,所有华丽褪去,鲜花结出果实,那是它奉献予你的独一无二的心。”
这席话说完以后,静室真正寂静着,连呼吸的声音,似也听不到了。
直至俞适野轻声将寂静打破。
“你说得很有道理,是我没有碰见那朵花。你呢,你碰见了吗?”
温别玉的喉咙滚动一下,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出口。
俞适野看明白了这个表情,他问对方。
“是你前夫?”
些微的滚动平复下去,温别玉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承认了。
“是。”
“你最早说来过这里,是和他一起来的吧?”
温别玉反问对方:“你不是跟我约法三章过,不谈前夫吗?”
俞适野被人一提醒,方才记起来:“一时顺口……”
温别玉微妙地笑了下,仿佛接受了俞适野的解释。
“我……和他确实一起来了。”温别玉似乎是在继续回答之前的问题,停顿片刻,又说,“我们曾经求过姻缘,是上上签。”
他偏过头,注视俞适野,连眉眼都柔和起来。
“我们都很高兴。”
俞适野听出了温别玉话里的感情。
这个人对温别玉很重要。他想,不期然瞥见庭院里的梅子树,登时尝到了梅子的味道。
也许是气氛正好,也许是两人终于找回了些许熟悉,俞适野第一次主动问温别玉这些年来的事情。
“我一直没问过,你和他,为什么离了?”
温别玉把视线挪开了。他很久都没有回答,直到最后,轻轻说了一句。
“……也许还是缘分不够。”
那穿堂的风,也惆怅地停在了空空的房间里。
这点惆怅让俞适野联想到了自己,他自嘲一声:“我们也求过,也是上上签,可见求签这种东西,多半是不灵的。”
“哪怕知道不灵,也想求一下……”温别玉顿了下,“做人总要有点盼头,万一呢?”
俞适野本来想通过自嘲来打破这种沉寂的气氛,谁知道越聊气氛越忧伤。忧伤得让俞适野想要和温别玉抱团取暖了。
但真的不能抱,抱了会出事。
俞适野决定说些笑话来打断这些:“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的前夫这么敏感吗?”
温别玉:“为什么?”
俞适野叹了一口气:“别的倒还算了,你为什么要在我们一起睡床上的时候说你前夫呢?当时我听着跟听鬼故事似的。”
温别玉凉凉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说前夫吗?”
俞适野是挺纳闷的:“为什么?”
温别玉:“谁让有人一见面就把他前男友的戒指往我手上套?这叫礼尚往来。”
俞适野恍然大悟,原来根源出在这里头。
但这点真不是故意的,他有点委屈地和温别玉解释:“我怕你觉得麻烦……我也以为你不会在意。”
“我是不在意。”温别玉轻巧说完,又补了句,哄哄人,“没怪你,别多想。”
“哦……”俞适野假装被哄到了。
温别玉明智地转了话题,提了自己一直很在意的事情:“我们重逢那一次,我在教堂外见到你的时候,我非常惊讶。”
“我觉得……”他评价,“我看见了一个陌生人。”
“也许是我们太久没见了。”俞适野收了笑容,叹上一口气。
“也许。”温别玉自失一笑,“也许这是我的问题,一时之间,我有点没法接受。”
“其实再见面也挺好的。虽然隔了很久,但我还是觉得……”
九年了,哪怕这么长的时间没有见面,只要愿意,两个人的相处依然如此放松契合。也许……也许直至现在,温别玉依然还是最了解他的那个人。
俞适野心中想着,嘴上也情不自禁地回答道:
“觉得你是了解我的那个人。”
话出了口,他自觉失言,连忙转移话题:“既然重逢时你觉得看了个陌生人,那为什么还要答应我假结婚的要求,帮助我?”
“怎么可能对你见死不救。”温别玉平淡回答。
你不是别人,你是俞适野。
***
当偷偷洒在木地板上的光也随着外头的人流一道离去之后,俞适野和温别玉离开了静室。他们自柜子里拿回自己的手机,看着上头密密麻麻的信息,一恍惚,又来到了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