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孤鹰坠落
在公司里,他是从不出错的第一助理,穿着高级定制的西装,头发纹丝不乱,笑容得体却透着寒意,底下人甚至说他如一尊华丽却冰冷的瓷器。
脱下西装,披上夜色,他不再是瓷器了,而是比瓷器更冰冷的杀手。
消声器将子弹出膛的巨响揉碎,湮没在臭水横流的嘈杂城中村里。
一共六个人,昔日作威作福,欺上瞒下,现下失去保护伞,四处躲藏,和这座城市里最低微的一类人同食同住。
他干脆利落地给他们做了个了断,善后自然有另外的人负责。
天亮时分,他打算去见一位“故友”。
原城有一座规模颇大的鸟类公园,园中珍奇鸟类应有尽有。去年还是前年,他打公园门口路过,被志愿者塞了一张色彩艳丨俗的宣传单。
志愿者眉飞色舞,说公园里正进行孔雀展,除了常见的蓝绿孔雀,还有稀奇的变异白孔雀。
“白孔雀”三个字让他陷入短暂的失神,清醒过来时已经通过了检票闸机,站在欣欣向荣的园区里。
孔雀展人满为患,大人挤在前方,小孩坐在大人的肩头,人声鼎沸,其乐融融,而宣传单里印着的白孔雀正是人们视线的焦点。
主持人热情洋溢地讲解孔雀的习性,他听了一会儿,觉得既闷且热,旋即绕到人群不那么密集的角落,正巧看到一只体型略小的白孔雀。
与被簇拥着的那只白孔雀相比,这只似乎有些可怜。
他像唤小白一样吹了声口哨,白孔雀试探着走过来,冲他扬起长长的脖颈。
他买了包雀食,坐在草地上喂白孔雀。
大概是受了欺负,白孔雀怯怯的,不敢亲近同类,对他这个人类倒是有几分黏糊劲儿。
他身上还揣着正事,没待多久就准备离开。白孔雀跟着他走了一截,弱声弱气地叫唤。饲养员赶来,一边驱赶一边说这只不合群。
这两年他来原城的次数不少,但再也没有去过鸟类公园。
那小东西不值得他惦记。
但大约是前几天想起了小白,不知有生之年是否还有机会回落雀山庄见一回,他莫名消沉,便想着去看看小白的同类。
孔雀展已经撤了,但孔雀园还在。他拿着雀食,寻寻觅觅,白孔雀倒是见着几只,却未再看到喂过的那一只。
一问,才知不合群的白孔雀已经患病去世了。
他心中顿时一空,手指收紧,将装着雀食的塑料袋捏出“嘶嘶”声响。
饲养员感叹道,孔雀其实很聪明,白孔雀尤其,它们若是亲近你,是因为知道亲近你有好处。
他索性将雀食倒在草地上,很快就有孔雀扑棱过来啄食。
他问:“什么好处?”
“比如现在这样。”饲养员说:“你有雀食,它们亲近你,就能填饱肚子。”
他笑了笑,正要走,又听饲养员说:“有的孔雀更厉害,知道挑人‘谄媚’。”
他略有兴趣,停下脚步。
饲养员五十来岁,看样子与动物打了半辈子交道,话匣子一打开就滔滔不绝,说一些私人喂养的孔雀不亲主人,却爱跟客人开屏讨欢,但也不是所有客人都有这么好的运气,关键还看孔雀的“眼力见儿”。
他笑:“孔雀还懂‘眼力见儿’?”
“别小看了这些动物,它们聪明着呢!”饲养员满目骄傲,跟夸自己的孩子似的,“它们知道主人家看重哪位客人,所以去跟这位客人讨欢,将客人逗开心了,更能取悦主人。”
他唇边的笑渐渐消退,眸光凝聚,形同沉淀着时光的琥珀。
小白亲近他,是因为柏先生?
因为他是柏先生看重的人?
因为他是“孤鹰”最锋利的刀?
他背过身,身体在寒风里阵阵发热,眼中倏然神采翻涌,像是无休无止的情绪从胸膛里嘶吼着挤出来,映射丨在瞳孔里。
从公园离开,他看了看时间。
今晚还要去解决一个人,顺利的话,破晓之前就能赶回皎城。
他想念小雀了。
夜幕再次降临,他根据可靠情报,幽灵一般潜入城市边缘的工厂,这次用的不是枪,而是足以碎骨的双手。
黑暗中响起诡异的撕裂声,目标连挣扎都没有,就咽了气,被拧断的脖子奇怪地坍塌,悬挂着一张没有生气的脸,就像倾颓的旗杆上支着的丧旗。
他没有离开,几乎一动不动。
仓库极黑,几缕微末的光亮从门窗的缝隙中刺入。他闭着眼,靠听觉、触感,乃至呼吸分辨着周遭的动静。
危险正在迫近,他“嗅”到了。
甫一来到原城,他就察觉到一丝异常。这种微妙的感觉无法用语言形容,是一名杀手的本能反应。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未尝不是别人瞄准具里的目标。
昨夜在城中村,那些暗影在远处虎视眈眈,不敢扑上。他假装无所察觉,却未有一刻放松警惕。
今日在公园,日光让鬼魅避退,他乐得清静。
但今夜在仓库,他们一定会动手。
枪声会成为一个信号,再好的消声消焰器也无法在绝顶安静的环境里隐藏枪声,拧颈却可以。
他将死去的诱饵拖至一旁,倚在巨大的支柱后,心平气和地等着鬼怪现形。
一小时,两小时……
迟迟未响起的枪声打乱了“黄雀”们的计划。他却好整以暇,不靠视力,仅凭手感组装分解状态下的突击步枪。
两小时而已,对他这样曾经一潜伏就是一昼一宿的狙击手来说简直太短。
忽然,流动的空气扭曲回荡,像是被人搅动,紧张的情绪仿佛有了形态,从仓库西角流淌而来。
他十指翻动,静静握住突击步枪。
一群人正在向他靠近,足音如猫行,却仍是结结实实踩在了他的听觉上。
在外面的光线晃入的一刻,他身形一闪,忽然将一柄匕首掷出。匕首撕开空气的声响极弱,可反射的光芒在黑暗中却极亮。
这一簇光,成了最显眼的靶子。
枪声突兀响起,直丨射寒光毕现处!
而几乎就在枪声响起的瞬间,浓重的血腥味绽开,一只“黄雀”竟被那急速飞驰的匕首刺穿了咽喉。
他仍然隐没在阴影里,毫发无损。
情势登时大乱,枪声四起,在相对密闭的空间中交织成一张血淋淋的巨网。
一旦落网,必然被打成筛子。
“……十五、十六、十七。”他靠着听力默算来人的数量,连续翻滚避开袭来的子弹,以石板为掩体,沉着冷静地还击。
“黄雀”们的子弹像无头苍蝇,从他枪**丨出的却枪枪中的。
血色好似将黑暗驱散,视线越发清晰,他窥见了那些闪动的身影,甚至听见了他们猖狂又畏惧的心跳。
一枚子弹从他身侧擦过,他迅速调转,循着轨迹就是一枪。
那人从悬梁上倒栽下来,没几分钟就断了气。
枪声停歇之时,“黄雀”已经尽数栽倒,毙命在“螳螂”手上。
他抬脚踢开其中一人,仔细一看,竟不似C国人,再四下搜索,枪械一对比,也并非C国常见的枪支。
他站了起来,目光沉入冰窖。
今夜他的目标是明氏涉黑残余,而除了最初被拧断脖子的那一个,其余的都与明氏无关。
他们是冲着他来的。
正在这时,仓库外忽然响起单调的枪声。
制式枪械与子弹,按理说枪声不应有任何差别,他却猛一心悸。
开枪的人已经不知踪影,被枪杀的却躺在血泊中。四记枪声,四具尸体。
看长相与装扮,此四人与仓库里的“黄雀”应是同伙。
他捏了把汗。
若是无人相助,他极有可能在离开仓库的一刻,就被这按兵不动的四人围剿。我明敌暗,厉害如他恐怕也凶多吉少!
是谁想要他的命?
助他一臂之力的又是谁?
他目光似炬,一点不安在胸中阵阵扩散。
皎城。
地下酒吧鱼龙混杂,动感劣质的灯光下,一名面容娇美的男子从乌泱泱的人群中挤过,嫌恶地皱起眉头。
他是白种人,金发染黑,浅色瞳仁上贴着黑色美瞳,头上压了一顶帽子。但即便乔装打扮,他那深刻的轮廓依旧与众不同,夺人视线。
若是细看,能发现他后颈上隐约可见灼烧伤痕。
一个极高极壮的男人跟了过来,伏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酒吧过于吵闹,男人的声音像是透过潮水传来。
他美艳的脸顷刻间变得狰狞,抬手就是一耳光。
那熊一般的男人竟是被他扇得怂头耷脑,不敢反抗。
没人注意到这方的动静,乐声震耳欲聋,遮盖住邪恶而阴鸷的咆哮。
“没关系。”他笑起来,笑声清亮悦耳,话却淬着毒,“秦轩文救得了他自己,救不了他捡来的孤儿。”
男人半边脸颊都被扇肿了,却跟着笑,“我明白了,努兰先生。”
努兰站在深红色的天幕下,舔了舔线条漂亮的唇。
他不喜欢这里——C国,皎城,他更想回到自己的故乡,虽然在金翼家族覆灭之后,他其实已经没有故乡。
灭他全家的是“孤鹰”,可他从来不恨柏云孤。
他还爱着柏先生,爱到想呸自己那不自量力的堂兄两口唾沫。
堂兄太蠢,心气又高,倾家族之力对抗“孤鹰”,非拿他背上的伤做文章,平白将他搭了进去。
他是无辜的,从未背叛过柏先生,却再也无法回到柏先生身边。
他要报仇。
仇人不是“孤鹰”,也不是他那已经死掉的堂兄,是与他争抢柏先生的秦轩文。
在C国边境,他搭上了一个名叫“蛇胆”的组织。这组织声名狼藉、手段毒辣,首领好色,被他迷得魂不守舍,精锐尽出,供他差使。
他的目标是秦轩文,亦是那个只有两岁的小孩,秦却。
冷血的雇佣兵居然收养了一个被遗弃的孤儿,这简直引人发笑。
他详细查过秦却,这孩子亲生父母成迷,出生就被扔在孤儿院,是个早产儿,被秦轩文悉心照料,才脱离危险。
没想到秦轩文还有这份闲情逸致。
此番他由边境来到富庶的皎城,一心想要秦轩文的命,但并非没有B计划。
以秦却为人质,或者直接杀掉秦却,待秦轩文方寸尽失,他的机会就来了。
不过这个计划具有不确定性,秦却与秦轩文没有血缘关系,名义上是父子,实际上什么都不是。他怀疑过秦轩文这样的杀人机器怎么会突然领养一个孤儿,这孤儿说不定只是一枚可随手丢弃的棋子,甚至是处心积虑布置的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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