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孤鹰坠落
子弹如雨,“孤鹰”精锐神兵天降,火速占领“废楼”,明氏余孽以及出力的毒贩一个个如丧家之犬,伏地求饶。
他在遍地血污中,找到了剩最后一口气的洛昙深。
G国最好的医院,重症监护室外,单於蜚没来,柏先生倒是来了好几次。
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果然,柏先生让他将洛昙深单独带出来。
经历一番生死后,洛昙深面上对单於蜚已经绝望,可令他心惊的是,洛昙深根本没有放下。
放不下,又无法面对。还爱着,却不再爱得起。想离开,但终是下不了决断。
多情之人,最是躲不过“情”之一字。
他可怜洛昙深,未尝不是在可怜自己。
柏先生看中了洛昙深的绝望与能力——一如当年看中许相楼,欲加以利用,培养成“孤鹰”新的盟友。
洛昙深左右不定,犹对单於蜚抱有一线渺茫的希望。
他每每看着洛昙深挣扎,就痛得感同身受。
被迫离开最爱的人,像是一身的筋骨被挫得粉碎。
“秦助理。”不得不承认,即便横遭大难,洛昙深仍是一等一的美人,美人开口,一双枯朽的眼睛凝望着他,“我该怎么选择?”
他苦笑,笑洛昙深,也笑自己。
我该怎么选择?
你尚有选择,而我根本没有选择。
良久,他挤出一个微笑,“洛先生,我无法提供意见。”
洛昙深看上去很困惑,清瘦的脸上全然是痛苦的神情。
他也困惑。
有选择的余地不好吗?
铺在洛昙深面前的是两条路:一是假死,离开单於蜚的视线,去到柏先生身边,以新的身份活下去;二是留在G国,继续与单於蜚纠缠不休。
他羡慕洛昙深,至少洛昙深能够把握自己的命运。
但时日渐长,他目睹洛昙深在两难中自残,在万念俱灰中做出假死的决定。
“我宁愿不选择。”洛昙深满眼愁绪地看着他,“秦助理,你没有做过选择,所以你不懂。”
他戴着自己的面具,隐隐皱眉,“我怎么不懂?”
洛昙深望向平静的大海,许久,低喃道:“你应该庆幸你不用选择。因为做选择的那个人,最痛,也最苦。”
留下这句话,洛昙深便离开了,以坠海死亡的方式彻底从单於蜚的人生中离开,成为“孤鹰”的又一位马前卒。
即便不问,他也明白,柏先生与“鸿雁”领袖何许的关系已经出现裂纹。
柏先生总是这样,世间万般皆可利用,冷心冷肺已到极致,高高在上地操纵着马前卒与棋子,令他们相互厮杀、彼此制衡。
从未有一支雇佣兵团像“孤鹰”一般长盛不衰。“风柏”殒,而“孤鹰”起,柏先生十六岁扛起重任,至今十数年,仍不得放下。
您累了吗?
想停下来了吗?
这样的话,他只能在梦里追问。
洛昙深的“死亡”令单於蜚难得动了怒。明氏掌舵人的精明不在“孤鹰”之下,转瞬就明白洛昙深所谓的“投海自尽”是他布置的假象。
他冷静应对,咬死不认。
单於蜚正在气头上,扬手让他滚。
他能滚到哪里去?无非是领着高昂的薪水不干事,偷闲在家陪伴秦却。
那个与柏先生通过一次话的手机被他如珍宝一般收起来,偶尔夜里醒来,就拿出来看看。多次听见铃声响起,屏幕无数字无标识,可慌张接起,才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二十六岁生日时,他哄睡了秦却,握着手机坐在窗边出神。
想幼时书房的灯光,想柏小少爷切的蛋糕。
想天真烂漫之时,对柏小少爷许过的愿。
手机又响了,他盯着屏幕看了好一阵,猛地发现,这不是梦!
柏先生并未说话,他听见柏先生平静的呼吸,听见自己轰隆的心跳。
道尽千言万语。
时间仿佛停下了脚步,他轻轻闭上眼,窗外秋叶飘飞,身后是安然入睡的血脉。
许久,他轻声问:“做决定痛吗?苦吗?”
柏先生低笑,不答,只用那醇厚依旧的嗓音说:“许一个愿吧。”
第五十四章 婚礼偷闲
沉默将看不见的空间填得满胀,秦轩文黑漆漆的眸里浮着一片柔和而明亮的光。
他几次微张开嘴,喉结在脖颈上滑动,最后伏身,将右边脸颊枕在手臂上,以极轻的声音喃喃:“如果我的愿望是回到您身边,您能为我实现吗?”
回应他的只有安静的呼吸声。
他扭过脸,眼睛在针织衫的衣袖上擦了擦,直起身来,无声地吸气,唇角与眼梢皆挂着笑意,语气尽量轻松,“既然如此,那就不浪费愿望了——我希望您能平平安安。”
他听到一声低沉的叹息。
“以前我年纪小,很多事都想不明白。”他缓缓道:“现在在这个职位上,也算有了些经历。我……我明白您的挣扎。”
柏云孤的笑声带着一丝鼻音,既醇又沉,熨在耳边,烫在心口。
仍是那句——“傻小孩儿。”
“不是傻小孩儿了。”他乖顺地纠正,回头看了看安睡的秦却,“小雀都五岁了。”
又是一阵沉默,柏先生道:“让我看看你。”
他立即挺直了脊梁,下意识将手机当做镜子。
“镜子”里的男人穿着衬衣与针织衫,头发洗过不久,额发蓬松地搭在前额,五官清雅灵秀,又隐隐含着几分魄力与凌厉——是极好的容貌,文质彬彬的外头,罩着些许居家的柔顺。
他打开了摄像头。
柏先生能看见他,他却看不见柏先生。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摄像头,想象自己正凝视柏先生的眼睛。
柏先生轻笑,“胖了。”
他双眼倏地睁大,声量不自觉拔高,急着争辩:“没有!”
“暂时不用工作,休养一段日子也好。”柏先生对他的近况似乎十分清楚,声音温温的,带着笑意,那句“胖了”绝非责备,更像是夸赞。
他摸了摸脸颊,忽然半侧过身,“您想看看小雀吗?”
过了半分钟,才听对面传来一声“嗯”。
秦却睡觉规矩,老老实实地躺着,白嫩嫩的一个团子。
他调整着摄像头,食指在小朋友脸上戳了好几下,还捏人家鼻尖。
秦却没醒,梦中皱起眉,发出一串细细的咕哝,还糊里糊涂喊了声“爸爸救我”。
柏先生笑,“别折腾小家伙了。”
他收回手,给秦却掖好被子,眼眶毫无征兆地泛红。
“不早了。”柏先生嗓音比刚才更沉,“去睡吧。”
“柏先生!”摄像头已经关闭,可他舍不得结束通话,但喊过一声之后,却不知还能再说什么。
“嗯?”上扬的声线,宽容的等待。
“我每年就许一个愿。”他将从胸膛涌上来的酸楚与哽咽通通压下去,咬字清晰而郑重,“我要您平安。我在您的视线里一切安好,您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也要健康平安。”
漫长的静默之后,通话被挂断了。
他握着发烫的手机,将它置于胸口。
洛昙深的离开多多少少改变了单於蜚,明氏年轻的掌舵人在人前仍是高深莫测、冷淡疏离的模样,但偶尔会在看到某一件物品时出神,甚至平白无故眼神就凝固了。
身为第一助理,又是洛昙深“假死”的知情人,他看得通透,但绝大多数时候,都装作一无所知。
单於蜚对他的“流放”并未持续太久,寒冬之后,他回到了岗位。
“洛昙深”三字成了一个禁忌,谁也不能提,但他知道,单於蜚一直在寻找这段感情的真相。
迟早有一天,洛昙深会回到单於蜚身边。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天来得太快。
说起来,他与单於蜚也算是有缘。他年少时在T国接受了“人体改造”,为的是成为“孤鹰”最锋利的刀。而单於蜚竟也在T国进行过“人体实验”,以一种痛苦至极的方式抹掉了关于洛昙深的记忆。
他为了靠近,单於蜚为了远离。
过去他同情洛昙深,如今竟又同情起单於蜚来。
犹记得当年在落雀山庄第一次见到单於蜚时,觉得这个男人与柏先生同样冷漠,却比柏先生更加无情,仿佛没有分毫人类应有的情感。现在才知,当真如此——实验在抹除记忆的同时,将单於蜚变成了一个失去共情能力的躯壳。
也许无情最是强大,若心怀柔情,也不知明氏今日到底在谁手上。
找到真相的单於蜚再次接受手术,拿回了珍视的记忆,等着那个被伤害到远走高飞的人归来。
柏先生又来了一次C国,见单於蜚,也见他。
时光有迹可循,他倏地发现,岁月削去了柏先生几分狠厉与冷漠,还以温润与柔情。
就像陈年的美酒,时间愈长,就愈发香醇。
三十来岁的柏先生,比二十多岁时更加迷人。
而他也成熟了,将“回到您身边”的愿望深深掩藏,本分地当着烛火,于残忍的深渊之上,孤独地燃烧。
上一年的生日愿望实现了,于是再许一个一模一样的。
他已经适应了光明,唯愿柏先生在黑暗里翱翔于天,永不跌落。
洛昙深回到了单於蜚身边,这俩互相折磨了小半辈子的人在L国金融港举行婚礼,宾客极少,倒是成全了他与柏先生的又一次相逢。
他快要二十八岁了,而柏先生也将三十四岁。
小雀掉了门牙,说话漏风,爱美不肯摘口罩,不像小时候那样亲人了。
洛昙深穿着新郎礼服,来逗了好几次,小雀都认生不肯搭理,倒是一见到柏先生,就迈开小腿跑了上去。
“叔叔!”
柏先生弯腰,十分绅士地与小雀握手,“你好。”
金融港靠海,单於蜚有一片私人海滩,婚礼便是在这片私人海滩上举行。
秦轩文见柏先生牵着小雀在沙滩上漫步,留下一连串脚印,怔愣片刻后涌出个与“第一助理”这一身份极不相符的幼稚想法。
他脱掉鞋袜,将西裤挽到膝盖,轻轻一跳,一脚踩在柏先生的脚印上,一脚踩在小雀的脚印上。
潮声阵阵,海风轻柔,阳光像新娘的轻纱——尽管婚礼上的两位新人都是新郎。
他爱的人牵着他们的血脉走在日光下,他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一步步跟随。
这一幕近乎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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