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伤
宁诗的手机仍旧打不通,我给她发去信息,让她尽快回我电话。
回到维景山,一进门我就察觉气氛有些不对。每个人都小心翼翼,低眉垂眼,安静地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似乎有只凶猛的野兽就在附近,只要发出一点响动,就要被它拖走撕碎。
九嫂上前压低嗓音道:“先生回来了,心情看起来不太好。”
我大概知道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书房的门并没有关严实,我敲了敲门,随后推开一道缝。
“我进来了。”
宋柏劳没有回应,我推门而入,看到他正坐在书桌后,面无表情地把玩着一枚纽扣样的事物。
我忐忑地走到书桌前,主动开口:“朱家和阮家的事……”
“夏盛和炎华世纪几十年来一直是竞争对手,”宋柏劳目光并不看向我,“前阵子,被我开除的一名开发人员投奔了阮家,在夏盛几年都没有进展的项目,在焱华世纪几个星期就有了进展。不过这种事时有发生,行业内也屡见不鲜,我并不在意。我以为这便是阮家所有的手段,没想到今天我发现了这个……”
他终于将视线落到我脸上,两指夹着那枚金属色的“纽扣”,问我:“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仔细看了看,并不识得:“……不知道。”
“这是窃听器。”宋柏劳将那东西用力拍在桌上,语气却是截然相反的平静,“在这张桌子下找到的。”
我被他大力一拍拍得浑身肌肉一紧,止不住胆战心惊。再看他神色,那种似曾相识的怀疑与不信再次浮现,让我浑身血液都要凝固。
但很快,静止的血液直冲大脑,我的脸颊变得一片滚烫。
“你觉得是我装的?”我忍不住提高了嗓音。
宋柏劳面色更冷:“不是吗?”
他这样的说法,根本就是对我一丝信任都没有。
我张了张口,突然想到一个人:“前两天我在走廊上撞到一个佣人,之后发现书房门开着,我怀疑她想偷东西,就让九嫂把她辞退了。”
原来对方并不是来偷东西,而是来装窃听器的。
宋柏劳食指点着那枚窃听器,将它移到我身前:“就算这枚窃听器不是你装的,你敢说你对朱家的打算全然不知?”
“我……”我咬了咬唇,“朱璃和阮凌和的事,我真的不知道。之前宁诗的确找过我,要我帮她盗取文件,但我没有答应。”
他端详着我,言语轻慢:“哦?你为什么不答应?”
我一窒,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
我为什么不答应?
他会问这样的问题,说明他心里对这件事早已有了自己的判断——我根本没有理由不答应。
宁诗是我妈,我为什么不答应?我和他关系又不亲密,我为什么不答应?朱家搭上阮家背靠大树好乘凉,我能有机会讨好阮家我为什么不答应?
他有一百个我肯定会答应的猜想,却不肯信那唯一一个真相。
在他心目中,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唯利是图的小人?心机深沉的野心家?
我垂下眼,疲惫道:“你既然不信我,我说再多也没用。我对你其实已经失去了一开始的商业作用,倒不如干脆解除婚姻关系。”
书房一片静默,忽地,我前襟一紧,被猛力扯向书桌另一端。
我只好慌忙撑住桌面维持平衡,一抬头,映入眼帘的便是宋柏劳阴鸷可怕的眼眸。
“你耍够了我,现在说离婚就离婚?”他攥着我的衣领,凑得很近,“少做梦了!”
我简直要被他气笑了:“那你想怎么样?杀了我吗?”
他视线在我脸上巡视一圈,冷硬道:“一切都是骗局,是你的伪装,不管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你根本不爱我,你爱的只有你自己。可笑我以为你变了,”他松开我,表情嫌弃又痛恨,“结果你还是这么令人……恶心。”
我从不知道,“恶心”二字竟然可以有这样大的杀伤力,甚至超过我所知的一切脏话。
我站直身体,胡乱抚了抚胸前的褶皱,抬头冲他笑了笑,嘴角都在颤抖。
“你说得对,无论是七年前还是现在,一切都没有变。”
我也的确不爱他。
第三十六章
【梁秋阳问我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谈恋爱。为什么要谈恋爱?爱这种东西多麻烦啊。】
与宋柏劳的谈话在非常不愉快的气氛下结束,他不同意离婚,让我彻底打消念头,还让九嫂拿走了我的身份证件。
或许我就不应该主动提离婚这件事,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容忍我成为“先”开口的那个人?我不提,他迟早憋不住也会结束我们的婚姻关系。但现在我提了,爆出朱璃与阮家婚讯的当天就提了,仿佛终于完成任务,迫不及待想要摆脱他。
他作为一名高贵优秀的alpha,怎么可能甘心被我这么玩弄?不为别的,光为出一口气,他都不会同意离婚。哪怕他看到我真的很恶心。
我锲而不舍地打了宁诗两天电话,到第三天,她终于接了。我问她是不是早就知道标记朱璃的alpha是阮凌和,这才叫我偷文件。面对我的质问,她毫无愧疚,大方承认了对我的隐瞒。
“你别怨我,我也就是前两个礼拜刚知道。”她语气听着淡然,实则刻薄,“算朱璃那小贱人运气好,竟然是被阮家少爷标记的,也算咸鱼翻身、一飞冲天了。这两天云生高兴的不得了,忙着和阮家联络感情呢。到底是准岳父。”说到最后,她冷笑一声。
虽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在朱璃掌控之下,但对朱云生来说就跟中了彩票头等奖没两样,是天降的喜事,他怎么可能不高兴。
“你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会让我的处境变得有多难堪吗?”
宋柏劳与我本就是商业联姻,是基于两家合作才结的婚。现在朱家背弃盟约转投阮家,我的身份一下子就尴尬起来。就像本来精心准备的一场生日宴,临到头才发现记错了日期,瞬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讽刺无比,连花大价钱买来的蛋糕,都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我就是那个被写错日期的蛋糕。就算什么也没做,存在的本身已经是个错误。
宁诗道:“想过啊,就是想过才不怕。骆青禾要竞选议员,行事必定小心,就算宋柏劳迁怒你,他又敢怎么样呢?朱家和夏盛还没签协议,也不算毁约,最多就是失信。但无奸不商,哪个做生意的不奸诈?你给他白睡几个月,到离婚一点好没捞到,他一个alpha有什么好计较的?”
她想的还挺周全。
要是让她知道宋柏劳不肯跟我离婚,说不定还要觉得是我赚了。
我不想再跟她纠结那些谁对谁错:“既然我对你们已经没用了,优优是不是也可以提前还给我了?”
只要孩子可以回到我身边,所有一切,宋柏劳也好,朱家阮家也好,随他们怎么斗。我会带着优优离开香潭,再也不掺和进这场商战大戏里。
我走后,哪怕他们天翻地覆。
“嗯……”宁诗沉吟稍许,“最近都在忙朱璃的婚礼,我抽不出空来,等他结完婚再说吧。”
朱璃完婚起码还要两个月,我还得煎熬六十多天……
我咬了咬唇,试图和她商量:“你可以把地址发给我,我自己去接他……”
“我说了,”宁诗打断我,语气强硬,“要等朱璃结完婚再说。一切还没完全定下来,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岔子?你就乖乖等我电话吧。”
她发出警告:“不要忤逆我,宁郁。”
听筒传出电话被挂断的提示音,我怔怔坐在床上,半天才拿下手机,望着恢复常态的桌面闭了闭眼。
“妈妈?”
我循声回头,宋墨趴在门后悄悄看我,与我目光接触后,又飞快奔过来扑到我怀里。
“妈妈!”
我快速收拾了下情绪,摸着他脑袋柔声问:“怎么了?今天这么粘人,一直叫我。”
宋墨抬起头:“我病好了。”
我起先还没反应过来,他可能看出我的茫然,噘着嘴小声提醒道:“……游乐园。”
我一下子记起来,的确答应过病好后要带他去游乐园的,这阵子糟心事太多,都把这个忘了。
“对不起啊,最近太忙把这件事忘了,明天……明天我们就去好不好?”我捏了捏他的小脸。
“明天!好啊好啊。”他耷拉着的眉毛一下子舒展开来,噘着的嘴也迅速向两边拉长,形成一个灿烂的笑容。
“游乐园,游乐园……”他在房里欢快地跳来跳去,嘴里一直念叨着,“去游乐园!”
看着他这样快乐,心里那点烦闷似乎也有所消减。
晚餐时,宋柏劳不在,我与九嫂说了明天带宋墨去游乐园的事,让她安排车子。
“游乐园人多,您一个人带小少爷怕是会不方便,我和您一起去吧,有什么还能搭把手。”
她这话说得得体又漂亮,让人一时分辨不出她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在提防我跑路。
我拧眉问她:“以后我去任何地方,都要有人跟着吗?”
九嫂一愣,连连摆手:“您想到哪儿去了,先生没让我们监视您,您想到哪里去都可以,我们不会拦着您的。游乐场人多,最近又热,您第一次带小少爷去,我是真的怕您应付不过来。”
这样看来,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是我想岔了。”
不跟着就好,不跟着逃起来也方便。他们要是一直盯着我,去哪儿都跟着,我怕就难走了。
翌日一早,我刚起床,宋墨便已经穿戴停当过来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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