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伤
宋柏劳的前车之鉴告诉我,一定不要给孩子留下“被抛弃”的印象。宋墨只是个孩子,他现在并不能理解大人间的弯弯绕绕,我能做的只是尽可能给予他安全感,让他更快乐的长大。
至于其它,或许以后他自然而然就会明白,又或许……他根本不会再记得我。
“不怪你。”他侧过身,一脸认真地摸了摸我的肚子,“因为妈妈有妹妹了,妹妹比较重要。”
我刮了刮他鼻尖:“你也很重要。”
他贴着我,幅度轻微地摇了摇头,小声道:“妹妹更重要。有了妹妹,我就可以保护她了。”
在宋墨说完这句话的一刹那,我脑中构建了一幅仿若童话般的美好画面,而几乎就在下一秒,我意识到这幅画面可能永远只存在我的梦中。
死亡即将逼近的恐惧与悲伤来得毫无预兆,第一次,我有了一种近似“不甘”的情绪。仿佛有块巨石哽在喉头,让我鼻头发酸,胸口窒闷。
就像梁秋阳说的,为什么是我?我都还没陪我的孩子们长大,怎么就要死了呢。
我将手覆在他的小手上:“嗯,墨墨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好哥哥。”
宋墨偎着我渐渐睡了,我拉过被子给他盖好,轻轻拍起来。
“你是真的很喜欢他。”
我看向不远处沙发上的宋柏劳。方才我和宋墨说话时,他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并不插话,差点都要让我忽略他的存在。
经过几天的休息,他脸色好了许多,没有在芒水时那么难看了。此时的他衣衫挺拔,头发一丝不苟,虽然眼下还有些疲劳的痕迹,但也大致恢复成了那个桀骜的alpha。
我与他对视一眼,错开了:“没人不喜欢乖孩子。”
他闻言轻笑了声:“乖孩子……我从小就不是一个乖孩子,怪不得没人喜欢我。”
拍打的动作微微停顿,很快又再接上。
他这话简直赶上胡言乱语了。都不用他出声,只消一个眼神,不知道多少人愿意匍匐在他脚下求他垂怜,多得是喜欢他这个“坏孩子”的。他从来不缺人喜欢。
我没打算与他说楼下花园里发生的争执,听墙角毕竟不是光彩的事,而且我总觉得,他该不想参与上一辈的恩怨情仇。
从他毫不犹豫将夏乔寄给自己的闪存盘扔掉就能看出,他对这一团乱麻的父辈情史堪称深恶痛绝。
看宋墨睡得香甜,我也有些眼皮沉重,昏昏欲睡。
忽然病房门轻轻叩响,过了会儿梁秋阳探头进来。
看到宋墨睡着,一边又有宋柏劳,在门口晃了晃手机,小声道:“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你有什么给我打电话,我先走了哈。”
我看他嘴唇红肿,唇角甚至破了一个小口子,都能想象他这两个多小时去干嘛了。
这些alpha,接吻能不能控制下力度,被犬牙咬到真的很疼啊。
“路上小心。”我冲他挥手告别。
房门再次关上,病房里恢复寂静。
耳边忽然传来宋柏劳的声音:“你也很喜欢他。”
我不自觉看过去,他维持着先前的坐姿,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他无聊时的随口一言。
想到他之前还不允许我和梁秋阳往来,现在这句话怎么听都好像带了点别的含义。
梁秋阳可是将来会成为他“表姐夫”的男人,他这样真的好吗?
我调整了下睡姿,挨着宋墨闭上了眼,嘴里说道:“因为他也是乖孩子。”
宋柏劳半天没出声,半天后哂笑着道:“……原来如此。”
哪怕周围环境这样安静,这四个字仍然如同他的喃喃自语。不仔细,便听不分明。
又过两天,我病情稳定,已经可以出院了。
骆梦白给我开了些聊胜于无的抗病毒药物,让我每周复查,有情况随时通知她。
出院前一晚,宋霄来为我送行,手里拿着一把尤克里里。
他明天就要手术了,还要在医院呆一阵,说不能亲自送我,只有送上一曲以表歉意。
可能觉得手术之后是新的开始,他剃了胡子,剪短了长发,看起来一下子像是年轻了二十岁。
到这会儿我才发现,宋柏劳眉眼像骆青禾,但下半张脸很像他,特别是唇形,上唇薄,下唇稍厚一些,不笑的时候像枚形状美好的水菱。
他拨了下琴弦,冲我笑了笑道:“这是我问隔壁病房的年轻人借的,我好久没弹了,有些生疏,你别笑我……”
他之前胡子拉碴,长发纠结,像个不得志的落魄艺术家,如今刮了胡子,剪到及肩的头发在脑后扎成精神的短马尾,倒有几分意气风发的艺术家的模样了。
“You sure look swell.Don't let that faze you……”宋霄缓缓开口,歌声不是梁秋阳的空灵通透,也没那么多技巧,带着丝慵懒拖沓,像情人的低语。
他边弹边唱,笑容明朗,如同夏夜的风,清爽热烈。和骆青禾那个冰块一样的人,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我简直有些好奇,当初他们到底是怎么相爱的了。
一曲唱完,宋霄按住琴弦,我捧场地连连拍手。
“好听!”
可能也是多年不唱了,他嗓音有些沙哑:“比以前差多了,以前柏劳……”他一下停滞,断了一拍才接上,抚着乐器笑得有些涩然,“柏劳很喜欢听我唱这首歌。”
这些天来,我也看出来了,他和宋柏劳相处起来总带了份无所适从的尴尬和小心翼翼。宋柏劳没有排斥他的亲近,同时也没有更多的表示,或许和他一样,都不知道彼此该如何相处吧。
十几年的缺失,并不是说补上就能补上的。
说曹操曹操到,提到宋柏劳,下一刻宋柏劳便推门而入,见到宋霄在,并不明显地蹙了蹙眉。
“你怎么在这?”
宋霄连忙站起来,一手抓着尤克里里,另一只手无所适从地握住自己的三脚手杖。
“霄叔是为我送行来的,他明天要动手术,送不了我……”我替宋霄解释道。
宋柏劳看了眼他手上拿的乐器,眉心舒展了,话语却怎么也软和不下来:“知道明天动手术就不要乱跑,医生没让你早点休息吗?”
宋霄讪笑着忙不迭点头:“说了说了,我这就回去。”
他拖着手杖一点点挪到门口,经过宋柏劳身边时,忍不住道:“那你也……早点休息,别太辛苦了。”
宋柏劳垂眼看着他,看得对方脸上的笑都要挂不住,才微微颔首说了句:“知道了。”
宋霄得他一声应,高兴不已:“啊,好,那我……那我走了!”
完了回身冲我摆摆手。
宋柏劳目送着他离去,视线过了许久才收回,应该是看对方进了电梯。
这个人有时候,还是挺嘴硬心软的……
宋柏劳今天带了笔记本电脑过来,一坐下就开了机,一副要在我这彻夜办公的模样。
我看他专心打字也不说话,拿了一旁报纸在灯下细看。
上面正好有一则关于夏盛的消息,夏盛起诉炎华世纪的商业间谍案下个月开庭,双方律师团堪称国内顶配豪华阵容,不少人兴致勃勃等着看两方交战呢。
“以前,我和骆青禾最喜欢听他唱歌。”
我怔然稍许,从报纸中抬头。宋柏劳的打字声并没有停下,目光也始终停留在屏幕上。
“他们在异国街头相识,一个是出国留学的大少爷,一个是初出茅庐的年轻摄影师。摄影师对大少爷一见钟情,在路上拍下大少爷的照片,被大少爷发现……”
他吊人胃口的停顿下来,我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然后就删了。不过这个摄影师穷得很,没有旅费只能在街头卖唱,之后的一星期,大少爷每天路过那条街,总能听见他在那儿唱《loving you》……”他停下手头动作,唇角带上些笑意,眼里有些怀念,“以前我和骆青禾都有专属曲目,他的《loving you》,我的《you sure look swell》。所以,直到他们离婚,我都不敢相信一个那么爱我们的人,竟然说走就走了。”
童话故事一样的开头,文艺片般的结尾。
我叹了口气,内心唏嘘不已。恐怕方才宋柏劳早就到了门外,只是不忍打断,听完整首歌才进来的。
“我一度也以为,你的点心……和那首《loving you》一样。”已经没有任何击打键盘的声响,他却还是盯着电脑屏幕,垂着眼帘,并不看我。
我愣了两秒才理清他话里的意思,他觉得我给他做的点心,就像宋霄为骆青禾唱的歌,是一种……求偶行为?
宋柏劳终是抬头,眼里满是苦恼不解:“如果你不喜欢我,当初为什么又要嫁给我?”
第五十四章
【有些秘密,就让我带进棺材吧。】
追根究底,一切误会的源头还要数朱璃的那封情书。要不是它,我和宋柏劳也不会成如今这样。
它让他有恃无恐,以为抓到了我的破绽,将我对他的讨好忍让,通通冠以“喜欢”的名义。
它成功将我塑造成一个可以因为“喜欢”而肆意伤害别人,手段龌龊的“强奸犯”。
这个强奸犯多年后还和继兄再次联手,终于得偿所愿嫁给了当年的“受害人”。
如果一切建立在“喜欢”之上,倒也说得通。但一旦没了基底,失去了依托,所有处心积虑都将坍塌奔溃,变得毫无道理。
宋柏劳会疑惑也属正常,他怎么会想到,为了使这座“空中楼阁”得以延续,宁诗扯了一个多大的谎言来诓骗我。
我与宋柏劳这番纠缠,由朱璃开了头,宁诗断了尾,我们从始至终只能如同两具身不由己的木偶,傻傻被人/操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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