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来了
“我哥哥不会给我写信。”简成蹊打断他的话,“我们已经三年没联系了。”
“我没骗你,那信是三年前的,就是你父母出车祸后,他忙着照顾你母亲,一时抽不出时间来探监,也联系不上别人,就给了我。”刘家安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声音也变小,“我一直存放的好好的,就等着亲手交给你。你要是不放心,我把信送到你住的地方。”刘家安说得很斟酌。
也很诱惑。
“你们兄弟的感情之前那么好,你一定也想看看他都写了什么,”他问,“对吧。”
简成蹊看着他,并不明显的喉结动了动,并没有反驳。
第23章
简成蹊在回家的公车上。
他挑了最后面靠窗的位置,那个戴眼镜的alpha站在靠前的地方,低头刷着手机,直到简成蹊站在他旁边等待后都没有抬头,也没有跟着下车。
简成蹊攥着书包带,从站台到小卖部一路都没有回头,握住门把手后他余光瞥见了那个拿购物袋的Alpha,他们没有眼神的对视,那人也是一直往前走,没有停留。
简成蹊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推开了门。以前这个点祝之华都会在,但今天看店的只有老板娘,且见到来的是简成蹊,张嘴要说些什么,又欲言又止。简成蹊就规规矩矩地说了句晚上好,看了看四周,问,“活宝呢?”
老板娘抿抿嘴,道:“之华给你送过去了。”
“……发生什么了吗?”简成蹊颇为小心地问。
“有人找你,”老板娘没说透,但打量简成蹊的目光难以掩饰,好像是在重新认识他。
“是警察,”老板娘道,“你住的那个小区里很多住户的信件都是我代收的,警察就来问我们你是不是住这儿,我们……我们也是小老百姓……”
简成蹊转身,离开了小卖部。
他没有任何逃跑的念头,他的羊还在那儿呢,他能逃去哪里。
他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然后回那个地下室,但情况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那两个警察穿的制服是最常见的那一种,而不是他四年前见过的。他的羊也毫发无损地被靠墙坐着的祝之华抱着,见他来了,活宝“咩”了一声,撒开蹄子朝他跑过来。祝之华也起身,同时那两个警察上前,手往后一指,问他是不是住这儿。
简成蹊点点头。
“地下室不能做出租屋是上个月的文件,现在都还贴着在这栋楼的大门口,你没看见?”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就搬。”简成蹊以为只是住房问题,正要松口气,另一个警察问他要搬哪儿,是不是还在东五区,简成蹊刚要说自己下个月初就会离开,话到嘴边,他看着那两人的制服,突然就停住了。这个停顿被他们当成了默认,其中一个就把包里的文件拿出来给他。简成蹊翻到第一页,看到自己一寸照上穿的衣服是囚服,就默默地合上了。
“你必须在三天之内离开东五区,哪怕有工作在这儿都不行。”
“这是什么政策?”简成蹊问。
“没有明文规定,但为了东五区的安全,本地居民的幸福指数,我们不留有案底的——”
“我已经做过牢了。”简成蹊在这时候打断,听着就有些叫板的意思,“你们是在限制公民出行自由。”
“又不是只针对你,所有你这样的非东五区户籍人员都要遣送回去。你应该庆幸你不是西五区的,战争都结束了,西五区别说人,东西都出不来进不去。”另一个警察就没多少耐心,“你收拾收拾,最多三天,不然让我们压着你出东五区,你还得给我们遣送费。”
他们通知到位了,也没再多更简成蹊费口舌,擦着他的肩膀就上楼离开了。简成蹊在原地站了有半分钟,然后才拖着步子往前走。祝之华没离开,依旧站在门边,在简成蹊掏钥匙的时候问,你原来叫简成蹊。
他陈述:“写《追忆黄金时代》的简成蹊。”
简成蹊放在兜里的手一僵,他艰难地抬起头,祝之华的目光也没有躲闪。
“看来就是了,他们等得有点久,就边翻你的档案边聊天,说你哪里人,在哪儿上学,什么时候入狱,罪名又是什么……我把时间线一对,就猜是你。”他道,“怪不得那天说起那本杂志,你的反应会那么大,原来你就是——”
“那篇文章不是我写的。”他依旧否认。
“那是谁写的?”祝之华问。
问得简成蹊哑口无言。
“我在外网看过那篇文章的手稿,你改了很多遍,后半部分越改越激进,但不管怎么改,笔迹都是一个人的。”祝之华道,“你的。”
“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挺意外的,你居然就是他。”祝之华微微垂眼,“很多报道都推测你出逃到欧联盟或者北约盟隐姓埋名,你是那篇文章的作者嘛,你要是逃离亚合众国,他们巴不得给你提供庇护呢。你那篇文章……那些问题和隐患大家其实都知道,那些诉求大家都在渴望,但没有人这么详细地列举过,你,你居然全写出来了,《时代星火》发行量又那么大,谁都看过那篇文章,谁都说你是英雄。”
他抬头,看着简成蹊,说:“我也觉得你是英雄。”
“我从来没想过做英雄,”简成蹊一直压抑着,拿出钥匙开锁,“我只想回家。”
说完,他就关上了门。约莫过了三四分钟,他才听见祝之华离开的脚步声,简成蹊这才吐出一口浊气,搓着脸又抓着头发,把外套和背包挂在椅背上后就瘫坐在靠墙的床上。一时间很多声音都不受控制地从他耳朵里冒出来又钻进去,祝之华的评价,费多尔的疑惑,刘家安的急迫……他发出了一声低吼,然后把自己摔在床上,不去管正在啃床单的活宝。
他还没开灯,天花板在没有光线的环境下及其灰暗,并以白炽灯为轴开始旋转,把简成蹊带回四年前。《是月色和玫瑰啊》在连载的时候也有人给刘家安推荐过,所以当他在图书馆瞥到聚精会神敲键盘的简成蹊,注意到文档里的名字是“张时夕”和“江崇”,他并没想到作者会是高中时代并不起眼的简成蹊。
当然到了大学也不起眼。
但那时候的刘家安已经是学生会干事,在首都的高校里混得如鱼得水,简成蹊一个写论坛小说的并不能入他的眼。但那个故事真的太火了,连他的一些不看网络小说的女性朋友都会追,并惊叹这个故事字里行间里压抑却依旧野蛮生长的生命力。也是这句评价让刘家安来了兴趣,大学期间他除了有一次晚上碰巧和简成蹊遇到了,出于礼节把人送回寝室,在门口多聊了几句,之后也没了交集,但当他看完连载的部分,也有些迫不及待地去问简成蹊可不可以剧透。要是别人,简成蹊未必会说,但面对的是刘家安,他就把后面想写的剧情全都告诉了他。
也全都让刘家安大跌眼镜。
“所以张时夕还是会和江崇在一起?鱼和熊掌,艺术和爱情,他都兼得?”
“不行吗?”那时候的简成蹊21岁,战战兢兢地问自带光环的刘家安。刘家安就笑着摇头,说简成蹊还是太年轻,他说追求艺术到极致是需要牺牲自我的,如果兼得,那就太落俗了。
“但是、但是我就是想写爱情。”简成蹊不是很自信地说道,没有人教过他要怎么写故事,他只是在写自己想写的,他同样也很虚心地接受任何人的批评和指导。
“那你想想《逃离西伯利亚》,导演不是没拍男主角最后和妻子儿女团聚的镜头,但和他把发射器丢到湖底,眼眸里倒映出火花的结尾比起来,你觉得哪个更震撼?如果这部电影的结局是阖家大团圆,你觉得它还会那么有名吗?”
“不会。”刘家安帮他回答,“能被人牢记的作品就算不是悲剧,但一定会让观众意难平。”
“你也应该这么写,”他好为人师地教简成蹊,“写一个爱艺术胜过爱情的张时夕,会为美牺牲一切的张时夕。”
“……你期待那样的结局?”简成蹊忐忑地问。
刘家安很肯定地点头:“我期待。”
于是简成蹊就改变了原来的思路。他只是个连文坛的边都摸不到的业余写手,所以刘家安只要挑出不满意的地方,他就会改,改出了江崇离开张时夕的结局。这个结局让不少读者唏嘘的同时,也获得了一些纯文学撰评人的肯定,他们和刘家安的论调非常相似,认为简成蹊如果写张时夕收获了爱情,那这个故事也和其他通俗文学一样不值一提。简成蹊终于获得了有份量的肯定,但他并没有得得想象中的释然和开心,他对那个结局越来越不满意,也越来越后悔,所以在实体书里加上破镜重圆的番外,那个回归爱情的番外多俗套啊,刘家安也劝他不要破坏作品的格调,他就要再次把笔放下了,他想到那个树洞室。
想到那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那个人如果没突然消失,张时夕和江崇的故事绝不可能是这样。那个人绝不会教他怎么写,而只是专心致志地听,从不干涉他内心最真实的创作欲,哪怕是五年过去,他也会对简成蹊说,不要管别人期不期待。
简成蹊怪不了任何人,他作为作者,结局居然被别人左右,只能怪他自己太不坚定。他最终还是写了那个刘家安和其他撰评人看不上眼的番外,他短暂地坚持了自己,但又陷入了更深的怀疑和不自信。
他也知道自己让刘家安失望了,那毕竟是他需要仰视的人,所以简成蹊也觉得过意不去,刘家安让他帮忙打字记录,他也没有推辞过,后来《时代星火》来找他们的社团约稿,简成蹊就也写了一篇。他并不是激进的人,也不迫切地呼吁变革,所写的自然而然只停留在对战前生活的向往,这一部分没人写得比他好,所以刘家安就让他一遍又一遍地改后半部分,改到最后大家都来群策群力,一个接一个的口述,简成蹊记。完稿后简成蹊都认不出那是自己写的了,一度不想署名,一些社员也能预料到这篇文章肯定会有反响,也不希望未来的荣誉是简成蹊一个人的,所以一个个都理所应当地把自己的名字加到简成蹊前头。
但就在交稿的前一天,简成蹊突然反悔,执意只用自己的名字。这引起张成等人的不满,连刘家安都劝他别较劲,说谁都知道简成蹊没什么政治觉悟,只知道写爱情小说,作者只有他一个太没说服力。但简成蹊前所未有地坚持,最后大家折中,用了个叫“晨曦”的笔名。
后来那篇文章反响确实轰动,但随之而来的没有荣誉反而是牢狱之灾。因为手稿和笔名,张成等人就理所应当要把简成蹊推了出去,但他们也怕简成蹊说漏嘴把事实情况供出来,所以找刘家安给他做思想工作,刘家安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也才二十出头,真出事了,简成蹊顶不住,他就是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