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来了
【成蹊
西五区的棉花开了
我偷偷躺在山野里
阳光裹着我
我闭上眼
像是被你拥在怀里】
简成蹊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只能发出一些气音。他在笑,但眼里又是闪着泪光的,他抬头看何博衍,何博衍也抿着嘴笑,示意他继续往下看。
于是简成蹊翻到了下一页,那里只有一句话——
【我想梦到你
你细语将我唤醒。】
高新野也写过一些句子。当他终于到了他母亲的故乡,每天跟土地和农民打交道,他不知不觉便明白塔尔娜为什么说,高楼住多了是会生病的。
【那病叫乡愁,让人思念至极成了执念。你也是我的思念至极,是苦口良药。】
他后来一直在治疗,他写:【每天只有想你的时候才不疼,所以我一直想你。】
那本记事本的纸张不是全然平滑,其中有一页是缺失的。那一页就是何鸿珊私自撕下来给他的,高新野写【我对你一见钟情,我会尽我所能对那个孩子好。】
他在下一页画画,画记忆里的简成蹊睁开眼,他希望【孩子的眼睛像你,鼻子像你,什么都像你。】
简成蹊抹了抹脸,继续翻到凸出来的一页,那里夹着张印着他照片的硬纸小卡片。那是高新野从《是月色和玫瑰啊》上剪下来的,他肯定反反复复地摸了很多遍,所以边角都掉色了。
他在夹卡片的那一页写:
【照顾我的护士也看过你的书
她说
江崇是张时夕的今夜月色真美
张时夕是江崇独一无二的玫瑰
但我想说
月色是你
玫瑰也是你】
“他爱我。”简成蹊握着那个本子,看着何博衍说,他爱我。
他也会毫不内敛地写——
【简成蹊是高新野的良心。 】
“是啊,他爱你。”何博衍也承认,随后眯着眼,抬头看了看那轮暖阳。
“真好。”他是说给自己听的,像是填补了曾经的遗憾,“你们两情相悦。”
“年轻的时候我为了追求他的母亲,也绞尽脑汁写过很多情书和诗,但是我求而不得。后来我做了件自以为是的错事,从此有了高新野,我看着他长大,却又从来没有陪伴过他长大。我对他的算计永远多于血缘亲情。但近些日子想想,我毕竟是他亲生父亲。”
“所以您愿意救他?”简成蹊问,“愿意割舍利益换取他一人的性命?”
何博衍先是沉默,良久才开口:“我放弃过他一次。”
“直到三天前,当我知道你又怀了他的孩子,肚子里已经有了他血脉的延续,我的第一反应还是把高新野当枚弃子,一如三年前。我当时也和所有人一样并不抱太大希望,根本没想到他居然能撑过去,成了个奇迹。所以这次……”何博衍顿了顿,毫无前后逻辑地说了句:“他跟他母亲确实有七分像。”
“况且没有血清,战争不可能那么快就结束。”何博衍道,“是他先救了千万人。”
这时候有秘书走过来,提醒何博衍工作上的事,何博衍就跟简成蹊道别,离开前他给简成蹊留了个小盒子,简成蹊打开,看到里面是一对袖扣,正是他在北五区看中又没付全款的。
“等他手术结束后再给他吧。”何博衍道。
简成蹊说:“那我就告诉他,那是他父亲送给他的。”
何博衍又是一笑,眼角的皱纹在阳光下很明显。他往前走了一步,但想了想,还是再次转过了身。
“人总是会变的,由一个个人构建的这个国家也会,而我老了。人老了会心硬,也会心慈。”
“未来终究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他摇了摇头,并没有多遗憾,“所以你们是什么模样,这个国家就是什么模样。如果你们竭力地去改变……”
他没有再言,只是若有所思地一笑,不再有丝毫犹豫地转身离去。
第45章 完结章 晨曦来了
高新野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简成蹊的声音。
他小声地呼唤自己的名字,小野,小野,你什么时候能睁开眼。
于是他挣扎着,在溺水的边缘浮出了水面,猛然从洁白的病房内惊醒,引得床边的医疗仪器全都此起彼伏地响。他毫无理智,五感都还未归位,根本看不见自己身边的是谁,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双手只是听从本能拔掉导管和针头,护士和医生要是来得再迟一点,他肯定已经下了床。他这时候终于像个alpha了,两三个人加在一块儿才堪堪摁住他,但他绷着浑身肌肉不配合,抗拒地不让针头再插进他的手背。护士也着急了,所有人焦头烂额之际,有人握住了高新野的手,柔软的指尖触碰他的虎口和指腹的薄茧。那抹温度让高新野终于趋于冷静,他重新感知到空气,看到色彩,闻到信息素,看到人影,听到有人喊他——小野。
那一声呼唤如天地大裂,让他回到了人间。
他放松了身体,但还是拼命地扭过头,想离正在用棉花摁住自己手背的简成蹊更近一点。护士医生都还在病房里呢,他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坐在床上紧拥站着的简成蹊,心跳快得让检测仪又开始报警。简成蹊就冲那些工作摇了摇头,在高新野看不到的地方动了动嘴型,说,有我陪着他。
房间里于是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高新野怎么都抱不够,还越抱越紧,指尖穿过简成蹊的头发,还有些暴力地抓了几下。他就像个孩子,行为举止全凭直觉没有理由,就是不肯松手。
不知过了多久,高新野的心率也慢下来了,他不再箍住简成蹊,但他双手捧着那张脸,力道还是控制不住地把简成蹊的脸颊捏得泛粉。简成蹊就笑,看着高新野那双温驯的眼,对他说:“是我啊。”
“他们、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高新野的手往下,放在简成蹊的肩膀上,手臂上,像是在确认他有没有受伤。而当他触碰到简成蹊的小腹,简成蹊手心覆在他的手背,让他彻底地触碰到那个地方。
他们再次相视,一个洋溢着喜悦地笑,一个先是诧异不明情况,但随后意识到那里孕育的是什么,他再次克制不住地将人拥在怀里。
可他又目睹了太多明争暗斗,种种对未来的设想都像冷水一盆又一盆地泼过来,他有多珍惜此刻拥有的一切,他就有多恐惧失去。
但是他听到简成蹊说:“不要怕,小野。”
“是你跟我说的,不要怕。”简成蹊问他:“你知道2019年的今天发生了什么吗?”
高新野抬头,看向挂在墙上的电子钟,那里写着的日期是5月17日,时间是凌晨四点,病房的窗外一片黑暗,他们在这里拥有光明。
“我想到另一个结局,宋渠和林源的。”他在爱人的耳边调皮地吹了口,问:“你想听吗?”
高新野缓缓松开了手。
“这个结局发生在5月18日。”简成蹊坐在病床边的那张凳子上,把放在床头的几张手稿拿起来,给高新野介绍背景。他说自从四月份分手后,林源找了个在西部核试验基地的实习,那里信号不好,宋渠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他,那里的交通也不发达,所以宋渠下了飞机后,要先坐绿皮火车。
【他坐上了回西部的绿皮火车。
为什么要用回呢,宋渠想,他明明没有去过那个地方。
他出机场后淋了雨,没有换洗的衣服,来不及倒时差更没时间去取钱,身上的现金只够买一张硬座票。上车后不久列车工作人员开始售卖电子烟,这是火车售卖的最后一项,他们会先给每位乘客发放身份证的保护套来引起注意,然后宣读手里的红头文件,介绍说这个电子烟多么多么厉害,适合给自己给长辈给老人。
“只要99,只要99,限量十套。”
车厢内真的有人拿出一百的现金,只要有人带头,跟随者肯定也会有,只是多少的问题,很快那电子烟就卖出十多套。
宋渠插着胳膊,盯着列车乘务员手里的红票子,他口袋里的钱加起来,是不够99的。
他觉得冷,衣服只是湿了肩膀处,他不想脱,掩耳盗铃地觉得这样更暖和。
他努力回忆从林源朋友那里得到的信息,一片贫瘠的沙漠,一个巨大的试验基地,地表上有一个又一个大坑。等他穿过一片片黄沙,那里有林源。
他觉得自己疯了,他连罗布泊究竟在哪儿都不知道,他怎么可能找得到林源。可他还是来了,跨过大半个大陆,不顾一切。
他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又醒来,他知道自己应该是发烧了,额头很热,但是身子很冷。他是凌晨四点下的火车,等他走出车站,他问附近早餐店的老板娘罗布泊要怎么走。
老板娘用一种极其疑惑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宋渠,良久才问:“你要去的是马兰基地吧。”
“我有同学来这儿实习。”宋渠说,“我来找他。”
“那你应该去生活区呀。”老板娘给他指了个方向,“你再等几个小时去坐那个车,你瞅瞅路边绿化开始多起来了,你就下车。”
宋渠跟老板娘倒了谢。晕头转向地在候车厅里等了几分钟,然后突然站起来,去外面拦出租车。他把自己所有的钱都给了司机,尽管不够,但上了年纪的司机师傅看着他那双哀求的眼,还是一言不发地启动了车辆。他问宋渠是来找谁,怎么这么着急。宋渠答非所问地说,他来追人。
他好像又睡了一觉,醒来以后就到了一个高耸的蘑菇云雕塑下,正面是一条空旷的大马路,两侧都是慢慢的绿意。司机师傅说这就是生活区了,他看宋渠脸色很差,就在他下车前,把自己的一个小面包递给了他。
然后宋渠就一个人往那条大道上走,一步一步。他的头有千斤重,垂下就再没力气抬起来,但他还是艰难地仰着脑袋,像个落魄的流浪汉,在那一栋栋家属楼里寻找,他终究是幸运的,在天际浮现一抹微弱的橙光时,他看到一栋宿舍楼的邮箱上看到他们学校的名字。
宋渠笑得很傻,他再没有力气,瘫坐在那栋楼对面的石子路上,跌倒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觉得自己真的烧糊涂了,但内心此刻从未有过的平静,像是找到了某种归宿,像是回家了。此时他的手机只有最后一点电,他再尝试着给林源打电话,没接通,他就放下手机,用最后一点气力点开他和母亲的聊天框,那里有条新闻的截图,上面的标题写着“台湾通过全亚洲第一个同性婚姻法案”。
那是他母亲在昨天发给她的。她一直在默默地关注,她怀着希望和喜悦地对宋渠说,那你们以后就可以在国内结婚了。
“妈妈虽然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但也不是死板的人,妈妈只是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妈妈怕你在感情里受伤害,但如果有了婚姻的保障……你再给妈妈一点时间呀,妈妈已经在慢慢接受了,妈妈希望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