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来了
“他有同伴,”高新野道,“他有人陪着。”
简成蹊一笑,又一次托着下巴,看那两只依偎着跑的羊。他也突然有了想法,在画面的最上方加了只小狗。那狗也在跑,但扭过头,观察那两只羊有没有跟上。随后简成蹊又画了些代表草木的线条,然后一副草稿就算完成了。江小筝又给了他一块厚纸板和钝尖头的螺丝笔,让他把草稿贴到纸板上,在草稿的背面用螺丝笔刮,这样草稿上的石墨就会印到木纸板上。
简成蹊不是左撇子,就是正常用右手刮,但他腕上割过好几次,手筋也有伤到使不上劲,高新野看出来了,什么也没说,像画那棵树一样握住简成蹊的手,帮他用力。之后在木板上重新勾勒出线条也需要比较重的气力,简成蹊自己勾了一遍,江小筝一摸,还是觉得凹得不够,高新野就接过,顺着简成蹊勾过的痕迹再刻一遍,凭他的力量能不费吹灰之力,但他并不着急,简成蹊就趴在桌上,静静地看笔尖划过。
因为靠得比较近,他视线里除了那支笔,其他的一切都是虚得像蒙上一层纱的,他突然想到什么,跟高新野说,他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参加过绘画比赛。
除了高中在南一区,简成蹊在这之前所受的教育都是在南三区的区域中心,他的小学在全中心的排名只有中上,但也是父母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送进去的。简成蹊父母都没上过大学,刚开始做皮革生意的时候吃过没文化的亏,所以他们在教育方面对简成蹊和简鲤都很舍得投资,就是希望他们有好文凭,找好工作,别吃自己曾经吃过的苦。那时候简成蹊喜欢画画,父母还送他去过一些兴趣班,老师也觉得他挺不错,就让他去参加一个现场作画的比赛,主题是“科幻未来”。
他到现在其实记不得自己画了什么了,但在赛前准备阶段,他自己的画并不能让指导老师满意,老师给了他一本某个其他比赛历年来获奖作品的画册,让他把其中一幅稍作修改,比赛的时候把这幅别人的画背出来。
“但我还是画了自己那幅。指导老师之后能看到自己学生的画,他当时问我为什么不画别人已经获奖的那幅,我就说我紧张,背不出来。”简成蹊还是趴着,轻轻地说道,“老师很生气,我们准备了一个多月,同样的画临摹了二十多张,我当时居然背不出来。”
“其实我背得出来,”简成蹊顿了顿,“我也很矛盾,最后还是没画那幅已经被认可的,那是别人的,我想画自己的。”
“但我自己的东西也没获奖。”
他笑,挺无奈的:“之后我也不学画画了。”
他的脑袋侧了侧,这样除了笔,也能看到高新野。高新野一直在默默地听,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简成蹊说完这个记忆中的小插曲后他也勾勒完,放下了笔。
他们这时候完全可以叫声江小筝进行下一步,但他们谁都没有,一个脑袋枕在手臂上,一个伸出手,轻揉对方的头发。沉默里简成蹊会想高新野会说什么,alpha并不寡言,但绝不会滔滔不绝,他会说什么来安抚宽慰呢?是敷衍如“但人要往前看”,老生常谈如“你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喜欢欣赏你”,还是励志如“多少在这一领域有成就的人在另一个不擅长的领域受过打击”?
他都没有。
他只是真诚地、坦然到有些许固执道:“但是你画了你自己想画的。”
简成蹊眉眼弯起地一笑。
是啊,他看着高新野说,我当时一点也不后悔。
现在也是。
第9章 代马依风
简成蹊和高新野一起去调颜料。
他们选了蓝和红,用滚筒将两个颜色衔接起来,中间形成渐变。简成蹊是斜着在那张硬纸板上滚动的,所以印刷后红都留在了右上角,像是一轮被隐去的红日留下的热烈光芒。
他们又换了一些颜色,同样的模版总共印了三幅。江小筝把画摆在一起,让简成蹊在空白处写标题。他老板就是这时候下楼的,在场的两个omega都很明显地感受到对方的信息素。简成蹊也没想到这个alpha的信息素里会有硝烟的味道,让人觉得他不应该在一个版画雕刻工作室,而是应该来自战场,媒体报道旷日持久的局部战争,年年都说快接近尾声,和平就要来临,但西五区的小摩擦依旧不断,亚合众国和欧联盟的部队也没有全部撤离。
但那个alpha并没有像他的信息素那么具有攻击性。尽管身材确实健硕,但他一从帘子后面出现就是带着微笑的,那两个小孩也喜欢他,拿着自己的画给他看。alpha就蹲**,很认真地欣赏后用熟练地用中文说画得超级棒。
“啊啊啊这就是我老板啊,中文顺溜吧,不然也不会来亚合众国对吧,你要是来做翻译,是给另外两个,他们过几天就来东五区参加个什么…什么……”江小筝记不得了,求助地看向alpha,alpha就补充,说是有个国际版画艺术节放在东五区。
“您是来应聘的吗?”alpha伸出手,报上姓名,很常见的拉国男名,叫安德烈。
“简成蹊。”
安德烈问是不是溪水的溪,简成蹊就说不是,是下自成蹊的蹊。安德烈毕竟是外国人,对成语式的表达还不够熟悉,但简成蹊一解释字面意思和寓意,他就能懂。他也跟高新野握手,按理说两个信息素强到势均力敌的alpha第一次见面总会暗自攀比,但或许是顾及到有omega在,他们和气得像老朋友重逢。
“要写标题了吗?”安德烈看着简成蹊的那三幅画,赞叹了一声,是觉得第一次能有这种效果非常惊艳。他随口地用拉语说了句什么,简成蹊听他这么一说,很快就把那句当标题写了下来。安德烈更惊喜,问他这句谚语在中文里有没有成语式的表达,简成蹊想了想,说代马依风。
“嗯,”安德烈明白了,“你们喜欢用马,我们喜欢用羊。”
江小筝茫然,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就去看那个标题:“老羊…眷恋狗脚印?”他抬头,看看安德烈,又看看简成蹊,问什么意思。
“意思是它们想回家,就顺着狗脚印回去,寓意和代马依风一样,北方的马怀恋北方的风,眷恋故土家乡。”
简成蹊用中文解释了一遍,让江小筝恍然大悟。之后安德烈跟他对话的几句都是用的拉语,简成蹊词汇量够,但没多少实践经验,所以说得很慢,但能看出安德烈对他的水平还是比较满意的,问他之后几天有没有时间,他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工作的事。
“如果你的alpha不介意的话。”安德烈笑着,加上了这最后一句。
这让简成蹊有些无所适从。他想说那不是我的alpha,但话到嘴边,他又想到对方如果又问他们的关系究竟是什么,他又是道不明的。他于是就没接话,高新野也没有表现的介意,更没有反驳。
那天回去他们坐的公车,关着活宝的托运箱子是高新野提着的,他则拿着画。他们没有座位,有一次急刹车简成蹊没站稳,不小心撞到了另一个人身上,那人回头想骂一句,一见他旁边站着这么个alpha,就乖乖闭嘴了,高新野什么都没说,空着的那只手将简成蹊往自己身边一搂,让他靠着自己,那架势别说是急刹车站不稳撞到,简成蹊就是整个身子都贴他身上,他都不介意。
简成蹊笑了一下,觉得高新野这个举措真的有点孩子气。不知不觉已经三月,但东五区还会下雪,简成蹊怕冷,还是穿着厚衣服,下半张脸埋在围巾里,把自己裹得毫无形象又不起眼,
但这并不妨碍alpha的信息素钻进来,像一件暖棉袄保护着他。他也不会像一个月前那么拘谨,那游走的清冽的信息素味道他也已经熟悉。在车上人多还没感觉,等回到了租住的那个地下室,当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简成蹊感受着琥珀的松香像阳光一样撒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他也不会警惕和惶恐。
他坐在床沿上,看着高新野蹲下,打开托运箱子的小门,把活宝抱出来。几天的治疗下来它已经恢复了生龙活虎的状态,一出来就顶高新野的膝盖。这点冲撞高新野当然受得住,起身后没走动,任由活宝抵着自己小腿。
“它怎么精力这么旺盛?”
“头上正在冒犄角,可能痒吧,就在你这儿磨一磨。”为了更形象,简成蹊抬手,在自己脑袋两边伸出两指做犄角状,但他手指又是有点向外弯着,不像羊角,反而像兔子耳朵。
“……那它这段时间也这么顶你?”高新野看着比手势的简成蹊,默然了一两秒,然后才问。
“不会啊,它可能就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力,想让你陪它玩,”简成蹊抬头,同他对视,嘴角挂着笑,“它喜欢你吧。”
简成蹊说喜欢的时候语气特别干净,话里并没有任何的潜文本。但他心思太细敏通透,这话一出来,他就想到被曲解的可能,正要解释,他听到高新野说,他也挺喜欢的。
活宝已经能吃饲料了,高新野把搭配好的粗粮倒到角落的小碗里,它心无旁骛地吃起来,简成蹊看小羊真的看不厌,怎么看怎么喜欢,它背对着自己翘着小尾巴也可爱。或许是见他太投入,高新野就往前一站,堪堪挡住了他左侧的视线,也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回过神来的简成蹊意识到房间里还有个alpha,扶着膝盖站起身。alpha很高,比omega高大半个头,肩膀也宽,如果有人从后面看,就会发现高新野能把简成蹊整个罩住,他只要伸手,就能把人整个拥抱住。
但是他没有,很平静的,高新野说他接下来几天会离开东五区。
“明天吗?”简成蹊问。
“今天晚上就走,”高新野道,“很遗憾不能陪你去工作的地方报到。”
“那份工作还没定呢,”简成蹊勉强地一笑,“那个人要是知道我坐过牢——”
他一咂舌,是想到也没告诉高新野,他坐过牢。高新野沉默了几秒,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你不像。
“你也不像是……”简成蹊想说你也不像mb,但又觉得这么呛嘴很尴尬,就没说全。但高新野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摇摇头,说他确实不是。
“每个人都跟他看上去的不一样,再厚的档案袋也记录不下他做过的每一件事,也不能证明他有一颗什么样的心。”
他帮简成蹊把鬓角的那缕头发放到耳后,轻柔的像在擦拭战后幸存的古瓷器,他的目光原本停留在自己手上,随着动作,挪到了简成蹊脸上。
他们那么近地看着彼此,他说简成蹊有颗很好的心。
这个表述让简成蹊产生某种很模糊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听过看过,但又一时记不清。高新野把手放下了,克制地背到身后:“我这次必须回去。”
他补充:“我会失联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