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白月光
沈知洲寄宿到外婆家那几年,没少见他表姐被打骂。一开始他对这个穿的破破烂烂的表姐没什么好感,虽然没有跟着周围的人欺负她,但也没怎么理她。沈知洲真正跟她有交集是因为他表弟。那个全家哦小祖宗在他的床上放了一堆蚯蚓,那画面沈知洲到现在想起都想吐。
沈知洲受邹意的影响最深,小到不喜欢吃的食物,大到怕火和恶心会挪动的软体动物。也正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小毛病,沈放对他这个上辈子的情敌也很宠爱。照沈放的说法就是网上尽是骗人,这跟你妈像成这样,不打起来就不错了。
沈知洲从小就跟周围的小朋友处的好,不管是在哪里都有一群玩到一起的小伙伴。刚到外婆家的时候,他就抱着邹意买的一大包奶糖挨个给周围的小朋友发。看着比年长的或者壮点的,他都会暗搓搓的给两个糖。总之他把这大腿小腿抱的稳稳的,很快就成了一群孩子中的重点巴结保护对象。也正因为如此,引起了他表弟的不满,趁他晚上去洗脚的时候在他的床上倒了一大盒蚯蚓。
沈知洲永远记得自己爬上床时的恐惧感,他也深深记得被他哭喊声引来的表姐和被他表姐一脚踹下床的表弟。再之后就是闻声赶来的外婆和舅妈,沈知洲处在自己的惊恐中,眼看着舅妈拽着表姐的头发把她往床栏上撞。也不知撞了多少下,他才恍然大悟一般回过了神,一下子冲过去撞开了舅妈。
那个夜晚他是跟他表姐一起睡的,在外婆的安抚哄慰声中,他第一次喊着要给自己爸爸妈妈打电话告状。
沈知洲暂居在外婆家跟舅舅舅妈家的小孩是不一样的,这点他一直都知道。除了亲不亲之外,最大的原因是他是付了钱的。邹意和沈放出钱给他舅舅家修房子,让他们照顾沈知洲一段时间。所以不管沈知洲属不属于外戚,他们都得把他照顾好。
那一晚,沈知洲挡在他表姐面前指着一群大人喊着说:“我要告诉我爸爸,你们骗他钱,你们根本对我不好。”
一群大人瞬间沉默了下来,舅妈更是拿着床边的衣架又要向着表姐挥过去。沈知洲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对着她就吼:“你以后再打她,我就说你打我。”
那时候,沈知洲也不过二三年级。根本不懂大人之间弯弯绕绕的人情关系,他只是固执的觉得表姐是因为自己而被打的。这家里只有表姐和表弟,表弟是个坏的,自己就跟表姐玩。
跟沈知洲玩的表姐确实少被打了,但骂还是不少的。沈知洲甚至听到他舅妈骂他表姐杂种、野狗这类的,多难听的他舅妈都骂的出口,从不把她当作自己孩子。
那时候的沈知洲还太小,只会在跟沈放和邹意打电话时充满求知欲的问杂种和野狗是什么意思。惊得舅妈一个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外婆赶紧则去抢过他手中的电话。
在那之后,沈知洲跟邹意每周通话的时间,他表姐总能陪在旁边。当然连带着的还有他舅妈的脸色也会好很多,不管是对谁。
沈知洲一直觉得她表姐不是他舅妈亲生的,跟他表姐关系越来越好之后,也没忍心告诉她。那时候他八岁,他表姐十四岁。
直到后来,那个人凭空出现在了这个村子里。他表姐开始频繁向他借零花钱,也开始有了自己的小秘密,沈知洲才发现他表姐真是他舅妈亲生的。他表姐自己跟他说的,她说只不过不是他舅舅亲生的。
沈知洲那时候不明白这个亲生不亲生的意思,只知道对她不好的就不是亲生的。直到很多年以后,他坦然跟邹意和沈放提起在外婆家这段日子时,才恍然明白原来是这个意思。
说起来有点搞笑,他舅妈结婚之后就被外婆逼得急。无奈之下自己去医院做了检查,发现自己没问题,又不敢让他舅舅去做检查。一时鬼迷心窍,就找了别人想瞒天过海。她笃定了他舅舅是不会去医院检查的,他外婆这关就一定不会把原因归咎于他。刚开始那几年,带着他表姐也就勉勉强强过了。谁知道后来会又有孩子,这一切时刻提醒着她曾经做过多肮脏不堪的事。她心里接近扭曲的想着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这个女儿,不能再让她呆在家里。所以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硬是跟隔很远的远亲家亲戚定了亲。
沈知洲表姐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事情,是在她妈和她外婆的对话中偷听到的。所以她从来不吵不闹,就怕那一天她妈妈真不要她了。她这些年来唯一做出格的也就两件事,一件是为了沈知洲打了亲弟弟。另一件就是跟着一个许了她锦色后半生的人逃离家乡,从此不知所踪。后面一件事她后不后悔沈知洲不知道,但前面一件事她说她不后悔,她还跟沈知洲说再见和谢谢。离去很远之后,她又绕回来说对不起。
沈知洲不知道她表姐跟谁走了,她没有给他任何的提示。唯一给他的是一个银行卡号,他答应她会给自己爷爷奶奶打电话借钱给她。
那个电话最终没有打出去,那天村子的人全聚在了他外婆家。他像是个死刑犯一样被他们里三圈外三圈的围在一起审问,他什么也没说,哪怕是一句我真不知道也没说。他只是在难过自己没有机会给爷爷奶奶打电话,甚至在一群人的吵闹声中他渐渐忘了爷爷奶奶的电话号码。
沈知洲躺在树底下睡熟了过去,梦里他被关在没有人的屋子里。周遭黑乎乎的一片,时不时的还有蚯蚓从窗口扔了进来。这个梦和年少时的场景融合在了一起,他分不清真假。只记得在自己饿晕过去之前,还在嘴里默念着一半的电话号码开头几个数字是:“13777.....”。
“别过来......”小孩子的尖叫声突然响起来,沈知洲也被惊醒。他揉了揉头发,身体上传来的冷意与梦里一模一样。远处还是那两个小孩子在玩耍,只不过这次是小男孩拿着根绑满蚯蚓的棍子追着小女孩跑。
他摇了摇头,又换了个方向,想避开那两个小孩儿。只抬眼看了远处一眼,他又闭上了眼睛。过了十几秒才不确定性的又睁开,落日的阳光扫在他眼睛上,晃的他有点难受。可他却连眼皮都不愿意动一下,就盯着远处那个人影一步一步走过来。阳光铺在他身前,他每走一步都像是离身前的光圈更近了一些。直到几分钟之后,那人从光圈里走了出来,直直的站在他面前低声问他:“我遮住你的阳光了吗?”
沈知洲摇了摇头闭紧了双眼,企图把被刺眼的阳光逼出来的眼泪装回去。
“不,它在我面前。”
第42章 高中
外婆家的小院里, 沈放正在帮着安置新买的洗衣机。他冷不防的一抬头,差点没给吓跪了。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远处骑车而来的少年,恨不得把手中的电线插板一股脑的砸过去。
沈知洲却像是没看到沈放的目光似的,双臂展开对着沈放挥了挥手。车头顺着他撒手的动作猛地向边上窜去,好在坐在他身前的少年是个靠谱的,千钧一发之际及时稳住了车头。两个人逆着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歪歪扭扭的骑了过来,一个坐在车凳上稳着车头, 一个蹬着车向前走。不知怎么的,看到这样危险的场面,沈放先是吓坏了的心思又瞬间安了下来。
“呀, 清清啥时候过来的?”邹意闻声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根有一米多长的甘蔗颇有些艰难的嚼着。看到沈知洲和杨清泽停下了车,她顺着底端折了两节下来。
杨清泽接过她递过来的甘蔗,斟酌着语言说:“我爷爷奶奶去台湾过年了, 我补习班还有课就留了下来。洲......沈知洲说这边有喜事很好玩,我就跟过来了。”
“那感情好, 省得他也无聊。”邹意才不管什么原因,杨清泽在这里跟着做个伴,最起码能让沈知洲舒心一点。
“你怎么骑车的?”外婆从冰箱后面探出了身子,一脸担忧的数落沈知洲:“不坐着好好骑, 你还站着挥手。你知不知道隔壁张家那小子前几天就像你这样骑车,脑袋都给砸出了个洞。年纪轻轻不稳重点,就知道耍帅......”
“我不知道......呀”沈知洲吐了吐舌头又说道:“我这不是才来嘛,哎哟, 我好饿......”
“得得得,我先去给你煮碗面垫垫,等你舅舅他们回来就开饭。”外婆一边说着一边向屋子里走去。
最后一点阳光散了干净,院子里吹过一阵凉风。邹意裹紧了大衣,只觉得有点冷。她借着嚼甘蔗的动作偷偷看了沈知洲一眼,见他没什么异样才松了口气。
这几年外婆老了不少,每年一不小心多喝了些酒就哭哭啼啼的拉着邹意诉苦。说到最后只一个劲的抹泪水,说来也奇怪,她竟然知道了那个秘密,还保守了那么多年。
被这突如其来的冷风一吹,邹意就将外婆在她耳边重复了无数次的话都想了起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脑子里外婆常说的话一一浮了出来:“意意啊,你当我当真那么狠心,这样糟蹋自己孙女?”外婆苍老的声音接着响起:“那不是你哥的种啊,我恨不得剥了那婊子的皮抽了她的筋骨。可又能怎么样呢,家宅不宁丢的还不是自己的脸。”外婆说到最后又哭了起来,她边哭边说:“这造的什么孽啊,我......”后面的话她说的小声,但邹意知道她是后悔了。纵着儿媳妇对付一个半大的孩子,在时间和道德的双重冲击下,这个老人终是后悔了。
外婆这几年老的飞快,几乎是每一次沈知洲见到她都能在那特意染过的头发里发现岁月的痕迹。沈知洲有时候也想表现得亲近一些,可偏偏又绕不过心里的坎。很多道理他都明白,如果换作是他,面对这样的背叛,他不一定做的不比外婆狠心。所以这些年来,他原谅了她,原谅了自己的外婆。可她万万见不得他舅妈,这几年除了除夕夜,他们也基本不碰面。今年也不知怎么的,他才刚刚回来,远去娘家做客的舅妈就要回来了。
刚开始那几年,知道真相的沈放和邹意几乎断了与外婆家的一切联系。除了每年按时打到卡里的敬养费,邹意从不主动提起自己的娘家。她也是真的寒了心,任谁花了一大笔钱让至亲照顾自己孩子,却照顾到鬼屋里关了一星期都不会接受得了。邹意自认为自己虽然忙,但也是深爱孩子的慈母,更不会免俗。她不能原谅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那些亲人。直到后来外婆生了场大病,眼见着从鬼门关走了一回,邹意才去医院见了她。也是那一回,一向强势的外婆趴在她怀里把一切因果都吐了出来。邹意唏嘘之余,最终也无可奈何。
接下来的几年,她们每隔一年都会回来陪外婆过年。沈知洲没说什么,邹意也就默认了他小孩子心性不记仇。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是会趴在沈放怀里哭,她只要一想到自己疼在手心里的儿子曾被关在人人避之不及的鬼屋里一星期,她就忍不住气血上涌哭、气、怨加身恨得控制不住自己。
周身突然一暖,邹意抬头一看,沈知洲丢了床毯子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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