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路
到底有多久没能这么悠闲而轻松地洗一次澡了?
何喻将头往后靠,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澡洗了很久,付晨山并没有来催促他。
一直到何喻觉得自己从内到外都被干净的热水浸了一遍,才从浴缸里跨出来,拿起付晨山为他准备的浴巾,将自己身上的水珠全部擦去。
何喻把浴缸里的水放掉,然后拿了旁边柜子上的新内裤穿上,浴室里仍是水雾弥漫,热气蒸腾,所以他穿了睡裤之后,并没有把上衣也穿上,而是裸着上身就走了出来。
付晨山坐在客厅里,看到何喻这么出来愣了一下,随即说道:“衣服穿上,当心着凉。”
“等会儿,”何喻说,他觉得身上仍是泛着湿气,不知道是水是汗。
何喻回房间,从脱下来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下午买的烟和打火机,走到客厅的时候,忽然想起来,问付晨山道:“抽根烟,不介意吧?”
付晨山站了起来,双手插在裤兜里,默默看着他。
何喻避开付晨山的目光,拿着烟朝阳台走去。他靠在阳台上,点燃了烟缓缓吸了一口,从这里看向远处的高楼大厦。
过了一会儿,付晨山走过来,将睡衣披在何喻背上。
何喻回过头来。
付晨山说:“晚上天凉,把衣服穿上吧。”
何喻伸手把袖子套进去,说道:“谢谢。”
这天晚上,何喻睡得并不安稳。
付晨山家的客房床很软,周围也很安静,遮光窗帘放下来更是一片漆黑。本来应该睡得很好才是,何喻反而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脑海里充斥了很多事情,即使知道不管怎么去想都没有用,可还是忍不住要去想。
何喻翻个身,伸手摸到了放在床头的烟,犹豫了一下又缩回手来。他将被子裹紧,把自己完全包围起来,安静闭上眼睛。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然后就一直做梦,梦里面始终是在监狱里的事情,坚硬的木板床,几乎没有味道的煮白菜;忽然一转,又到了操场上,几个人在打球,有个高大的背影靠近他的身后,摸他的屁股,灼热的气息吐在他的脸上。
何喻猛然惊醒,发现自己一头都是汗。他将被子掀开一些,觉得屋子里的黑暗有些太压抑,又起身去将窗帘拉开一些。
路灯的黄色光芒霎时洒入房间内,何喻坐在窗台上,看向外面发怔。
一直到天慢慢亮起,何喻开门出来,见到付晨山已经起来了。
付晨山见到他,露出惯常的温和笑容,问道:“睡得好不好?”
何喻答道:“挺好的,你这里环境很不错。”
付晨山挺高兴的,让他去刷牙洗脸,“等会儿收拾好了我们先去吃早饭,然后开车出去转转,买两套衣服。”
何喻没有拒绝,他现在确实需要两套新衣服换换。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能回到自己家里,换上以前自己的衣服。可是房子都没了,他并不乐观地以为姐姐会把他的东西给他留着。
吃早饭的地点就在里付晨山住处不远一家港式茶餐厅,相比起奶茶菠萝包,何喻其实更想要吃点稀饭馒头。不过付晨山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很精致,何喻现在靠他养着,并不愿意打破他的习惯。
吃完饭,付晨山开车在市区里先转了一圈。
早高峰时有些堵,不过两个人不赶时间,所以还算悠闲。
付晨山开车去了何喻以前的家。他和母亲以及姐姐在那个六十平米的老居民小区套房里住了二十多年,后来姐姐结婚,就剩下他和母亲两个人。
本来那时候母亲常说,这套房子留着给何喻娶老婆的,可是现在已经被推成了平地。外面用砖墙围了起来,上面涂画着新的房地产项目,大概是要修建大型的商住小区。
付晨山没有停车,而是缓缓开过,然后又去了以前的中学。
这一趟唤起了何喻很多回忆,那些回忆大多都是美好的。可是回忆越美好,越是显得现在的生活不堪,何喻不好拒绝付晨山的好意,只能默默垂下眼帘,任眼前风景一晃而过。
付晨山见时间差不多了,开车带何喻去买衣服。
服装店是他常去的那家,何喻从外面看店面装修,就知道价格肯定不便宜。
付晨山兴致颇好,在衣架前面缓缓走过,一件件翻看。
售货小姐很是热情,跟在付晨山后面一个劲儿给他推荐。
付晨山笑着回身指指何喻,“给他选,多选几套。”
连忙有个年轻的售货员靠了过来,问何喻:“先生喜欢什么款式的衣服呢?”
何喻抬头,目光在店里扫过,“休闲的吧。”
他现在不需要坐办公室,选衣服还是想要选些舒服的。
年轻姑娘连着给他拿了好几套衣服,说:“先生都试试吧,这些都挺适合你的。”
付晨山走过来,也对何喻说:“去试试吧。”
何喻点头,随手抓了一套朝试衣间走去。
衣服款式休闲得体,料子也柔软舒服,对得起昂贵的价格,哪怕配上何喻剃得能见到头皮的板寸,也不显得突兀。
售货员说道:“这套衣服很显年轻,先生穿起来像个学生似的。”
镜子里的何喻的确是有些像个学生,看起来健康而有活力,比起当年那个苍白瘦弱的样子,更好看一些。
付晨山站在他身后,看着镜子里的何喻也很满意,他换了一套衣服递给他,“去试试这个。”
一连试了五、六套衣服。
不得不说这里的售货小姐都很有经验,选的几套衣服穿在何喻身上,效果都很不错。
何喻最后看了看,想从里面选两套出来,结果付晨山说:“都包起来吧,全部要了。”
何喻抬头看他,见到付晨山满面笑意,“身上这件把商标剪了,穿着吧。”
售货小姐连忙殷勤地应了。
何喻没有拒绝,对付晨山说道:“谢谢。”
大概付晨山现在能补偿他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买完衣服,从商店出来,付晨山对他说:“我陪你去找婷姐。”
何喻没来得及拒绝,付晨山的手机响了起来,“稍等,”他说。
似乎是个工作电话。
何喻听到付晨山对那边说:“我今天休假。”
那边可能是有急事,不依不饶还在继续。
磨了许久,付晨山没办法妥协了,“好好好,我马上回来。”
何喻站在他身边,等他挂了电话,说道:“你去忙吧,我自己可以去。”
付晨山似乎有些不放心,“不然你等我一下,我这边忙完了就陪你过去。”
何喻摇摇头,“不必了,我又不是找不到路,你忘了我在这个城市长大的啊。”
付晨山的手机这时候又响了起来,电话那边的人再一次催促他。
他不得不说好,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把钥匙加上公寓的门卡,交给何喻道:“你等会儿自己打车回去,我不知道还得忙多久。”
“好,”何喻接了过来。
付晨山又问:“要不你开我的车过去?”
何喻笑着摇头,“不用了,我都多久没摸车了,不敢开。你走吧,我自己会打车的。”
付晨山于是只得答应了,走了两步又回头来,从身上掏了一千块钱现金交给何喻,“记得吃饭。”
何喻接下来,说:“好。”
☆、第 4 章
付晨山驾车离开,何喻新买的衣服全部放在了车上,他一个人两手空空,倒也方便。
并没有照着付晨山的吩咐去打车,何喻缓缓朝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他姐姐刚结婚的时候,搬出去他姐夫在三环外的旧房子住,当时何喻从家里坐公交车还要转两趟车才能到。
不过何婷怀孕那年,他丈夫打工的皮鞋厂出了点事,每天两头跑,根本照顾不过来妻子。那一年何喻经常往姐姐那里跑,每天母亲在家里做好了饭菜,都用保温桶装着,由何喻给何婷带过去。那些记忆,到现在何喻都还记得很清楚。
赶公交车之前,何喻去了车站旁边的超市办了张公交卡,顺便把付晨山给他的整钱打开。
然后在公交站牌面前辨认了片刻,寻了一辆方向熟悉的公交车上了车。
仍然要转车。
两趟公交都挤满了人,何喻一直没有座位,站在后门,紧紧拉住栏杆看向车窗外。许多风景都还是熟悉的模样,然而又有许多风景,悄无声息已经发生了变化。
付晨山说,何喻坐牢之后,何婷一家人就搬回去跟何母一起住了,直到拆迁了,又才搬回原来那套房子。
不管怎么说,在母亲最后那段日子,是姐姐在照顾她,而自己这个儿子,却作茧自缚,困在那个不见天日的牢房里,苦苦等候着哪怕一点关于母亲的消息。
何喻的姐夫家那套房子,是九十年代初的老房子了,只有五层高,从外面看来,灰色外墙已经剥落,变得斑驳不堪。
小区没有物管,只有一个守门的老头,坐在一把藤椅上,一边听收音机,一边打盹。
上楼前,何喻在小区门口的小超市买了一箱牛奶,这才朝昏暗低矮的楼道走去。
他沿着楼梯,一直走到四楼,站在左边的防盗门前面,伸手按门铃。门铃没有发出响声,大概是坏了许久了,于是何喻抬起手来,敲了敲门。
敲完门,他放下手的时候听到了里面的脚步声,同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谁啊?”
何喻认得,那是他姐姐的声音。
何喻深吸一口气,说道:“是我。”
门里面的人静了一会儿,就在何喻想要再次说话的时候,房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了。何婷站在里面,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这两年,何婷的身材臃肿了不少,她穿着一件素色毛衣,头发乱糟糟扎了起来,脸色蜡黄,眼睛下面可以看得到清楚的皱纹。从这个女人的外表看来,她过得并不幸福。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何婷有些惊慌地问他。
何喻眼神不由得有些黯然,他给家里写过信,也通知过何婷自己出狱的日期,不过显然那封信何婷根本就没有看过。
她似乎已经不想要这个弟弟了。
何喻低下头,苦笑了一下,说道:“昨天出来的。”
何婷一只手用力抓着防盗门的边缘,问他:“你来做什么?”
何喻将手里的牛奶举高一些,“我来看看你。”
何婷愣了愣,说道:“不用了,你走吧。”
何喻显然没料到何婷会直接让他走,惊讶地抬起头来直直看着对方,喊道:“姐姐?”
何婷有些慌乱,“我、我现在挺忙的,没办法招呼你。你、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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