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上跟他小舅同一条路时，才知道了小舅当年所受到的苦难。
　　人在脆弱的时候，感官总是敏锐的。
　　同是青春期的孩子，偏偏他的身上就被贴满了标签。
　　怪胎，同性恋，变态……
　　同学的冷眼嘲笑，老师的旁观无为。
　　这时，他有了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并没有重新把他从泥淖里救回来。
　　他还在那里身陷着。
　　他们只是重复告诉他事实，重复告诉他要跟现实作斗争。
　　可是现实终究是现实。
　　他他就算从泥淖里争出来，他还是一身泥。
　　他只有变得平庸，不去抗争，随着大流。
　　越是平庸，他与众不同的地方就越是暗淡。
　　暗淡到别人再也看不见，暗淡到你自己都不会在意了。
　　林冽选择了暗淡。
　　直到他遇见了张骄阳。
　　这人身上一身脱了僵的原生态。
　　都是缺点……
　　可他何尝不想像张骄阳一样撒泼打滚一回，任性一回。
　　不能。
　　他身上有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一旦发了光，他就会暴露他的与众不同。
　　在大环境下，这些与众不同会迎来利剑似的讨论，那些讨论会伤人。
　　张骄阳除了对他父母有所防范之外，似乎从来都不在意这一点，大大咧咧。不知道是真不在意，还是神经大条。
　　这样也好，不去想他的父母的话，跟他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压力。
　　那天晚上，他想了很久。
　　******
　　翌日，林冽起得没有昨天那么早了，跟张骄阳同频起来。
　　“你不去占座儿了。”张骄阳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衣服。
　　“不去了，”林冽在张骄阳套卫衣的时候，帮了他一把。“今天跟你一块找工作。”
　　“啊——”张骄阳把头钻出来，“不是说好我自己去吗？”
　　“没说好。”林冽在他后脑勺拍了一把，站起身，拖长声音，“我今天必须得跟着你去。”
　　“我自己——”
　　“你自己就别想这事儿了。”林冽进洗手间前又补了一句，“今天不是你跟着我去图书馆，就是我跟着你去找工作，今天你就这俩选择。”
　　“唉，行吧。”张骄阳扒拉扒头发，穿好衣服，挤进卫生间耷拉着脑袋尿尿。
　　“别丧了，”林冽瞅着他，“我不会跟你爸那样限制你的。”
　　“知道了。”张骄阳扯着长腔，站在他身边挤牙膏。
　　“你知道什么了？”林冽偏头看他。
　　“我知道，你不是我爸。”张骄阳把牙刷填嘴里，不知道欧是不是起床气，刷牙的时候很用力。
　　“别这么用力，又不是刷马桶。”林冽在他手背上弹了一下，出去了。
　　早饭是林冽准备的，不出所料地难吃。
　　吃完早饭，两个人打车去了繁华商圈。
　　从早上到下午，商圈转了个遍，张骄阳腿都软了，可是一无所获。
　　高档饭馆基本上都不招人，私家饭馆技不传人，倒是一些街边的小饭店招厨师，不论年龄，不论学历，不管你会不会做饭，包全，每天还管你两顿饭。
　　张骄阳一脸失望，“我也太没用了吧，找个工作都这么难。”
　　林冽安慰他，“可能是运气不好，明天咱们再去别的区看看。要不我们去学校附近看看，我记得我有一家菜馆。到时候你去看看，说不定要人呢。咱俩离得近点也好。”
　　“而且这么大个市，咱们还有好多地方没逛呢。”
　　“实在不行，你不是想去厨师学校，只要你想学，路子多了”
　　“嗯嗯。”张骄阳使劲打起精神。
　　他彻底感觉到了被拒绝的难受。现实点醒了他，自己真是差劲差得一塌糊涂。
　　可他没脸惭愧……
　　林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给自己讲这么多解决办法，自己要还是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实在太对不起人了。
　　而且林冽说得很对，只要想学，路子太多了，怕的是不想学。
　　林冽可能是真的不嫌弃自己吧。
　　可是他嫌弃了……
　　两人打车回小区的时候，张骄阳抓紧的手一直就没松。
　　“林冽，你是不是不想让我找到工作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 他突然道。
　　林冽站住脚，“为什么这么说？”
　　虽然说对了，他确实不想张骄阳找到工作。
　　他手没那么长，小傻逼离得远了他够不到。
　　呆在他身边没有什么不好。
　　喜欢的人安全了，他才有安全感。
　　“我猜的。你白天带我去的那些餐厅都不要学徒，我老感觉你是故意的，可是你也是第一次，所以你也没法故意啊？”张骄阳叹了一口气，“我就是说说，你怎么可能跟我爸一样呢？”
　　林冽无奈，他拎着人进了电梯，按好楼层关上门，才道:“一般招学徒的餐厅都会在门口公告。”
　　张骄阳睁大眼睛，“所以，你带我去的餐厅都没有贴公告？所以你不想我去？”
　　“我也就是试试，万一那一家就是漏网之鱼呢？我就想……”说着，他低头看了一眼小傻逼，没有迎来期待中炸毛，那人低着头 ，不跟他嚷嚷抗议，也不跟他吹胡子瞪眼，他难得地安静，看起来很失落。
　　“怎么了？”林冽问。
　　“什么怎么了？”张骄阳抬头。
　　“你这反应不对劲儿，”林冽弯腰驼背把头伸到张骄阳脸前，“你不是应该，薅我头发，锤头警示吗？”
　　“我去你的、”张骄阳嗤声笑出来。
　　“偶尔文艺一点不行吗？”
　　“不对劲儿，还是不正常，你以前说你他娘的，今天竟然说我去你的，里边是不是少了一个大爷。”林冽笑道，“应该是我去你大爷的。”
　　张骄阳给了林冽一拳，让他看清一下现实，“现在你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你的长辈就是我的长辈，我只能骂你了。”
　　电梯门上到楼层之后又开了。
　　林冽出去的时候说了一句，“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不过你白天那会情真意切的，我还以为是真的。我这个德行，大概没人会觉得我是认真的吧。”张骄阳走在前边。
　　林冽跟着张骄阳，没说话。
　　他的心思是不是表现得有些明显，小傻逼都能猜出来了。
　　钥匙拧动的声音响起。
　　两人推门进屋时，张骄阳一转身，就把林冽推到了门上摁住了，剧情似乎跟以前的发展不太一样。
　　“呃……阳阳。”林冽把刚才进超市买的一兜零食放下，伸手扶抚张骄阳的背，“怎么了？”
　　张骄阳的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声音除了因为埋在衣服里有些闷之外，还很难受。
　　“林冽，你知道我为什么想找工作吗？”
　　“想独立？!”林冽回答。
　　“我想要跟你在一起就必须尽早地经济独立，我看起来很有钱，我的钱都是我爸妈给的。因为我问他们要钱了，所以我就要听他们的话。”
　　“我爸妈肯定不让我跟你在一起。”
　　“林冽，我只有不问他们要钱了，我就能不听他们的话了，我才有一点自由。”
　　“我想要自由，跟你在一块的自由。”
　　张骄阳磕磕巴巴把话说完。
　　林冽沉默了。
　　小傻逼的思想里，这觉悟算高的了，不知道想了几天。
　　可是还是那么幼稚。
　　我们每个人，生下来就是被绳牵着的。


第46章
　　张骄阳再次遇见张书凯, 是在经开区的一个中餐厅。
　　这人跟那天酒吧完全换了一个头, 但是张骄阳还是认出来这个诓他喝酒的人。
　　林冽还在观摩这个餐厅的装潢，突然被张骄阳攥紧了手，“我看见他了？”
　　“谁？”
　　“调酒师。”
　　林冽警惕起来, 他们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 拿这个人没有任何办法。
　　他拉着张骄阳做到了平行一排的的位子上，“你确定是他吗？”
　　张骄阳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紧接着又点点头。
　　“长得像的人太多了, 他现在看起来不像是个在酒吧当调酒师的。我又有点不确定了，但是气质有点像。”
　　林冽拿出手机悄无声息地拍了一张特写。
　　“这个调酒师能隐藏地那么快，背景的肯定不是那么简单, 有些人白天和夜晚是不一样的人格。”
　　“哦，那咱们要不要报警啊？”
　　“算了，打草惊蛇就更难了。”林冽拍拍张骄阳的肩，“如果他后台很强, 那么扳倒他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可能一辈子也扳不倒他。”林冽又说。
　　张骄阳又道, “我那天晚上看他，还不是这个样子, 看他挺有钱的，图个什么啊？”
　　“图个乐子，有钱人的乐子。”林冽说。
　　“什么是有钱人的乐子。”张骄阳问。
　　“就是把自私用钱装饰得合理点儿。”林冽用手掐了掐张骄阳的脸，“以后你要小心这种人。”
　　张骄阳戳戳桌子，“好想怼他。”
　　“别冲动, 我们先观察观察。”林冽拉着住了张骄阳的手。
　　张书恺今天正在跟别人洽谈生意 ，但还是一早就注意到了两个人，还看到了林冽拍照片。
　　他去国外度了几天假，本来安排的是一个月，他以为这个男孩的背景有多大，没想到是个哑炮。
　　一个月的预订期最后被缩短为七天，他匆匆回来重操旧业，只是这会不能在银翼待着了。
　　他经常这么干，既满足了自己对刺激的追求又能保全声誉。
　　林冽拍完照片就回去查了资料。
　　没想到这个人的来历真的不平凡，百度百科上还有记录，只是百科上记得很低调，没有显示他的什么作为。
　　倒是显示他爹张尧鼎鼎大名，手下一个大传媒公司。
　　关联人物图上还出现了一个让他非常熟悉的名字——邱怀深。
　　这人是张书恺的表叔，是一名话剧演员，也是他小舅的同学。
　　他没有亲眼见过邱怀深的模样，只是他小舅的日记本上三番四次出现怀深这个名字，只有一页写了一句话，“怀深姓邱，我姓陈。”
　　这世界上有很多人同名同姓，不只有一个邱怀深，但是这是林冽除了小舅日记本上，见到的第一个邱怀深。
　　他多留意了一下这个人，然后继续翻张书凯的爸爸张尧的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