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方休
有些人可以得罪,有些人可以耍着他玩儿,但有些人,却碰都碰不得。
——比如陆含谦。
赵宇外头的保镖听见动静,急忙涌了进来,却被眼前满目狼藉的景象吓了一跳:“——赵总!”
陆含谦头也不回,只随手抓起桌上的一个酒瓶,狠狠往地上一掷:“我看看谁敢动!”
满屋子的人霎时都噤若寒蝉。
赵宇鼻腔呛进了血,耳边嗡嗡直响,好半天才勉力掀开眼皮。
“......陆、含谦,”他气若游丝,喘息又重又急,“你就为了这么个养不熟的下贱东西......得罪我?”
陆含谦面若冰霜,目光冰冷至极,看赵宇的眼神仿佛在看个死人。
他伸手,在赵宇脸上轻轻拍了拍。
然后毫无征兆地,猛然“啪!”的一耳光扇在赵宇脸上。
“林言是我的人。下不下贱,还轮不到你姓赵的来管教。”
陆含谦蹲下身,冷冷盯着赵宇,哑声道:“不是我得罪你,是你得罪我——赵宇,你他‖妈越过我,动我的人,是当老子死了吗!?”
赵宇浑身抽搐,抽抽着气看向陆含谦,兀地神经质般大笑起来。
“哈哈哈陆含谦......陆少爷....”
他笑的直咳嗽,而后猛然停住,恶狠狠盯着陆含谦,吐出口带血的唾沫:“你真他娘的可怜!”
“姓林的根本看不起你,你热脸贴冷屁股,还把人家当心尖儿护着......”
“——我要是你,就把那律师打成弱智往地下室一关!不过两个星期,就保准服服帖帖哭着跪着问你求白I粉你信不信?”
“你他妈......”
陆含谦被他笑的心里发毛,捏着赵宇领子的手指咯吱作响。
十几分钟前,他站在那间储物室前,看到林言沾血的毛衣和散落的海I洛I因时的惊慌与失措依然心有余悸。
血像一下子全部涌上了大脑,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有什么猛然之间全塌了。
尽管他威胁过林言那么多次,要打折他的腿,关了他的事务所,给铐在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别墅里关一辈子。
但陆含谦没有意识到的是,其实在他的心底,他也同样那样地被林言的寡淡温柔,孤傲清正吸引着。
他如此一见倾心,再见已心魔陡生——
却没有意识到,当他终于不择手段,不顾一切地占有了林言的那一刻,也已经永远地失去了林言。
见赵宇不说话,陆含谦暴躁地一把将人丢开,转而去搜他的手机。
然而与此同时,酒店外遥遥响起救护车和警I车的鸣笛声。
120在雲都门口停下,数名警I察一拥而入,团团围住雲都的入口。
护士长举着电话,四处张望着,医护人员已经全部赶到,她问:“先生,我们到了,请问您在哪儿?”
那边的声音非常微弱,几乎微不可闻。
林言全身都在痛,喉咙里有股血腥的铁锈味。
第一次吸食进大量的海I洛I因让他一会儿感觉极冷,一会儿又仿佛在被烈火烧噬,全身抽搐不已,头疼的几乎要裂开。
“......五楼防火通道的排气扇后面。”
林言梦呓般轻声喃喃,后腰被用碎玻璃渣子一块块划出来的伤口还在不断往外涌出鲜血。
背后白色的墙壁上,已经被蹭的留下了一两道浅浅的红印子。
“你们过来吧。”
他极轻说,几乎等不到对方回答,手机就脱力的从掌心滑了下来——
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林言的极限。
然而在他另一只手里,还紧紧握着一个很小的钢笔样的小东西,尾部在一闪一闪的亮着红光——
那是一只录音笔。
林言眼前开始渐渐发黑,喘息越来越重,心脏的跳动声像击打在耳膜上。
他下意识想,如果救护员再不来,自己大概就真的要死了。
然而在昏过去前最后一秒,林言看了一眼手里的录音笔,很轻地笑了一下——
万幸里面录下来的东西,已经足够成为证明赵宇罪行的铁证。
***
“——医生!28号床病人醒了!”
林言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大片大片的白色天花板。
鼻腔里充满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走廊里有来来往往的脚步声。
早上的阳光透过窗帘,在地上打出几片绰约的影子。
“林律师,你醒啦?”
一个小护士站在他床边,笑嘻嘻问:“有感觉哪儿不舒服的没?”
林言脸上还带着氧气罩,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是不是哪儿都不舒服?”
小护士凉飕飕地瞅着他,恨铁不成钢:“哪儿都不舒服就对了!林律师,您这次可玩的太过了,严重软组织挫伤不说,肋骨都断了,还吃了海|洛|因!”
“……”
林言张了张嘴,在氧气罩上呼出一片白蒙蒙的雾气。
他勉力露出个苍白的笑,极轻道,“……我知道只是第一次服用毒|品,就不会成瘾。”
从前林言为了给别人打官司,时常会触犯到某些权贵高官的利益,各种小灾小难就没断过。
每次林言来医院,大多都是外科门诊,一来二去次数多了,连小护士都记住了他。
“那也不行啊,这多危险!……我有时可真不懂你。”
小护士一面给林言换点滴药水,一面叹气说:“这社会就这个样子,人人都是那样,不公不平的事情可多的去了,你一个人,能全管过来么?”
“......反倒把自己弄成这样。”
她指了指林言身上上上下下的伤:“你树敌这么多,就不怕哪天仇家真的联合起来,买凶让你从这世上消失?.....到那时候,可就不是我们外科医生能救得了你了!”
林言隔着氧气罩,脸颊与唇没有一丝血色,虚弱得仿佛大病初愈。
但他仍固执说,“......不会的。”
小护士长叹口气,忧愁地看着林言:“林律师,我是真的怕哪天你就被他们害了。你看看你身上的伤......你是做这一行的,该知道他们有多丧心病狂。”
“没关系,我不怕。”
林言故作轻松地露出个笑,对小护士一眨眼睛:“好人一生平安。”
“哈,好人一生平安?”
小护士哼声:“得了吧,林律师,要是好人真的一生平安,您就不会是我们这儿的vip高级会员啦。”
林言没说话,脸上的笑容仍是淡淡的,眼睫垂了下来。
好人是不是一生平安,他自然是知道的。
就像自己自问从来无愧于任何人,可为什么上天不依然让他遇上了陆含谦?
在这世上,有那么多好人。他们勤勤恳恳,善良仁义,遵守法律和道德——却反而最为贫穷。而那些投机取巧,虚伪狡诈的人,却反倒能快速获得大量利益。
林言曾为此感到不解,感到痛苦,直到后来他突然意识到,上帝其实是并不存在的啊。
所谓命运,从来都不由上帝决定。
没有人会向那些深陷泥潭的绝望之人抛出一线希望的救生索,也没有人将带领那些永堕黑暗的灵魂拥抱光明——
行内的前辈都告诉他,一个平凡的律师,渺小的就像一只飞蛾。
可是林言想,你看那看似永不会熄灭的炙烫灯芯,不也会因为无数只飞蛾的扑火,而逐渐黯淡吗?
有些事,如果连作为律师的自己都不去做,那就真的没有人做了。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是要站在黑暗里的。
可倘若做一个善良的人,就总能在前行的路上遇到许多相似的伙伴。
在雪地长夜的跋涉中,他们逐渐倒下。也许你也看不到太阳升起的那一刻——
可当万里长街灯光照亮,你知道,自己也曾是其中一盏。
那便虽死无憾。
(中)
林言昏迷期间,陆含谦每天都去医院陪他。
甚至做完手术24小时后林言还没醒,陆含谦连要撤销外科主任资格执照的威胁都放出来了,堪称高端无理医闹。
“你们是不是麻药用过量了?”
“他胃里海|洛|因洗干净没有?”
“别跟我说什么都是正常的。要是是正常的,怎么人到现在还没醒?!”
……
然而除了医院,公司里每天也一大堆事物需要陆含谦处理。
赵宇不是软柿子,被他这么白白打了一顿,没有安分的道理。
陆含谦迫不得已两头跑,却不想林言连昏迷都在跟他作对——
他刚前脚离开,林言没过多久就醒了过来。
等到下班,陆含谦终于开完所有的会议,一份份文件签好了字,再回医院时就已经晚上了。
繁华热闹的城市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华灯初上,住院部门口卖包子煎饺的摊贩也出了生意。
竹屉笼一掀开,白腾腾的全是人间烟火气。
陆含谦穿着件黑呢子大衣,把车停在医院的专属车位里,拔钥匙下车。
他给林言带了罐四季玉米粥,一听医院打来电话,说林言醒了,陆含谦自己都没发觉心情瞬间放松了许多。
上电梯前,陆含谦陆总,对着车边上的反光镜重新整理了下他价值五位数的藏青色围巾。
又颔首拨了拨头发,跟小姑娘见心上人似得,确定没问题了,这才舒出口气:
“英俊。”
认识林言以前,陆总其实是没这么注意个人形象的。
他的西装领带大多都是直接交由设计师们量身定制,做好了,直接搭着穿。比较偏严肃商务风。
但是认识林言之后,看看人林律师休闲时都穿的些什么——
墨绿的高领粗针织毛衣、驼色围巾、米白长风衣、一直包裹到小腿的马丁靴……
以及creed拿破仑的男士香水。
靠近时,在他脖颈处闻起来就像是夏季清晨,松针林里的空气——
令人禁不住地想起晨钟暮鼓,古庙与苍树。
陆总自行惭愧了。
这才花大价钱,特地从巴黎请来个服装师,勒令人家好好把他往衣冠禽I兽方向打造。
陆含谦提着粥一路上了楼。
但快到病房门口时,他却不由微微停住了,握住门把的手又轻轻放开。
外头的天已经暗了下来,斜阳的余晖全部散去,病房里亮着两支白光灯,在透明的窗玻璃上倒映出模糊的人影。
他心中不知怎么,突然生出种莫名的好奇心思,想看看自己不在时,林言会是什么样子。
林言住的是普通病房,除了林言,房间里还有一个摔到了腰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