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骨日
施奥和我坐的不是一趟火车,他走之前给了我他的电话号码。
“这几年,真的很谢谢你。”我小声说。
施奥也坐起身,“用不着你谢。还有——”施奥接着说,“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我扭头看他。
“记得在《大地滚轴》吗?我们俩的第一次见面。”
我点头。
“我记得的二天你来万胜城找晁鸣和我。啊不,应该只是找晁鸣。”施奥说完这句话我没回,而是等他继续说下去。“那天晚上晁鸣和他当时那小女朋友开房了,叫什么来着…”
“高美妮。”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施奥惊讶地说:“你记得还真清楚。”
“哥你要说什么?”我有点着急。
“第二天晁鸣就和我讲,他的酒被人下药了。”
我问得尤其急:“谁下的,什么药?”
“他认为是高美妮。还能是什么药,”施奥做了个挺胯的动作,“这种药。”
我还没能消化好这件事。
“最开始晁鸣尝出来了,可是快结束的时候他又主动去喝,当时我把这个当做他们两个之间的小情趣。”
嘴巴里很涩,还有早上没刷牙的那种苦咸的不适感。
“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个?”现在才和我说。
“想让你高兴一点,最起码说明,呃,你昨晚说的,有可能晁鸣真的…喜欢你?”
施奥还不知道晁鸣死不承认呢。
厕所里发生的事情只有我和晁鸣知道,又是酒精和药的魔力。说他无意识,说他精虫上脑,我不信。晁鸣倚在门上点烟,那样子我忘不掉,眼皮吊着一股劲儿,冷静的、平静的,像在做一道压轴数学题。
老虎屠杀一只蝴蝶、肢解一粒樱桃,埋伏,躲藏,静悄悄,伺机而动,扑向花,再狼吞虎咽吃了它。
“点点,我最后再问你件事情。”
“你说。”我努力稳定情绪。
“如果你的计划成功,你想过晁鸣会怎么样吗?”
他会怎么样?
他会跟当年的我一样烂掉,后背都是别人用指头尖戳出的血洞子。
“晁鸣会身败名裂,T大不会要他。”我看着施奥说,“不会再有女生喜欢他,没人愿意跟操男的屁眼的人谈恋爱结婚。”
施奥张了张嘴,没说话。
“结束了,他又能拿我怎么样呢?我是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喜欢我。如果他从此变得脆弱,我会照顾她、爱他,我们要生活在一起,做二十一世纪光明正大的同性恋人;如果他愤怒得要杀死我,他开始追、我开始逃,我们要被困在这样的循环里,做悬崖边的猫和老鼠。我死了他不能活,他死了我就做他的身上的裹尸布。”
“这就是我想的结局。”我深呼吸。
“点点。”
“嗯?”
“你偏执过头了。难道从来没有想过以后会不会喜欢上另一个人吗?”
“我试过啦,不行的,我谁也喜欢不上。”
施奥很疲倦地坐起来,上身往前驼,挫败地说:“今天是七夕,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吧。”
我对散心没什么兴趣,可也不想窝在家里或是去满天星,于是答应。
“有一家很隐秘的酒吧,今天晚上会举行面具单身夜。”
我一头雾水,不知道施奥为什么突然我和说这个。
“这不是普通的酒吧,”施奥拿出手机给我看讯息。
我觉得自己的心突然狠狠地跳了一下。
“二十一世纪有很多这样的人,现在还只能暂时地抱在一起取暖。怎么样,要不要加入?”
酒吧名叫《Forest vein》,森林静脉。
人类的静脉在身体里,森林的静脉在哪里。不是急剧水流奔腾入海,是埋在砂石沼泽荆棘丛下的暗河,还是漫漫水波?
我和施奥领了面具,我的是只兔子,他的是个小丑。
第18章 【1993】08
【1993】
晚上晁鸣骑摩托带我回的家。
这我才知道,晁鸣自己买了辆摩托,一直放在施奥那里,因为他妈妈不允许他玩这个。和叫的摩的不一样,晁鸣给我戴上头盔,又嘱咐我拽紧他。
北方冬日寒冷刺骨。我的胸口是一滩水,晁鸣的后背是生石灰,只有紧紧贴着他抱着他,才能获得热。他骑着车,我就变成赤道和两极,这里冰、那里又滚烫得钻心。发动机巨大的轰鸣声盈满我的耳朵,可我的脑袋离晁鸣的心脏最近,它跳一下,我的温度就涨一分。
“晁鸣,”我用正常的声音说话,“很开心,昨晚,你亲我。”
混乱的语序,我把该说的都说了。
晁鸣没回应,什么声音都被吞进去,他根本听不见,我权当我俩心知肚明。在街口等红灯,晁鸣停车,我却还抱着他不放手。
“点儿,”晁鸣用胳膊肘顶了我下,“你看。”
我从他身后探出头,晁鸣正指着天空。
“还没到三十就放烟花。”他笑着说。我看不见晁鸣的脸,可是这个语气我再熟悉不过。我们两个都带着头盔,偏偏还挨得很近,像儿童节人民广场上挤在一起的两颗气球。
秾丽烟火,绽放的蘑菇狂舞。
“大家都等不及啦,要新年,要穿新衣服,要吃新食物。”我说。
“你喜欢过年吗?”
“喜欢。”
晁鸣还要接着说,被我打断:“哎呀好了,绿灯!快走!”
他拧摩托把手,“嗖”的一下,我差点倒在后面,于是连忙抱着他。
“晁鸣!”这次我大声喊,“我家每年三十十二点都会在楼底下放鞭炮,声音特别大!”
“是吗!”晁鸣也喊着回我。
“小时候我妈还给我买花炮,就那种,像孔雀开屏一样的炮,一角钱两个!”
“我也喜欢放炮。”
风都灌进嘴巴里,被脏器捣碎熏热了再喷出来。
晁鸣把摩托停在院子,翻身下车,又扶着我让我下来。他取下头盔的时候头发翘起,我踮脚给他压了压。
“车怎么办?”我问。
“施奥明天给我骑回去。”晁鸣回答。
正当他锁车,晁挥从车库里走出来,看见我和晁鸣。
“什么时候买的?”他指那辆摩托。
“上个月。”晁鸣回答。
“妈知道了收拾你。”晁挥抛出一句话就往家里走。
晁鸣敛了下下巴,开始解手套,然后把它们塞到后备箱里,我跟着他,走到客厅他都没和我说一句话。
“昨天晚上你和…”我一边换拖鞋一边小声问他。
“上床了。”晁鸣抬眼看我,声音很厉害,泄愤似的。
“哦。”
“感觉一般。”
“哦。”
“也还不错。”
“…今天二十八,”我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故意撞他,“后天三十,我得回家了。”
等回到卧室的时候晁鸣对我说:“我刚骑车的时候在想,如果我妈这几天不回来,你就留我家过年。”
“初一我得和我爸他们回老家看爷爷。”其实我挺想留在晁鸣家的,比在许朵朵家好一万倍。
“你爸再打你,就来找我吧。”
听到这句话我吃惊地看了眼晁鸣,他把大衣挂在架子上,又开始脱毛衣,内衣边被卷上去,露出一块干净漂亮的小腹。
“我在老家,回不来的。”我说。
“知道我家电话吗,给我打电话也行,我来接你。”
“晁鸣,我有东西送给你。”我觉得我的心好像一块软软的血豆腐,晃晃悠悠的。
我从枕头下面拿出那个盒子,上面有香槟色彩带系的蝴蝶结。
“给。”
晁鸣拿着没打开,“那天你去东宇百货就为了买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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