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骨日
“上半学期,都由我来代替从文玲教授讲课。”
“点”的最后一顿,笔尖在上面停留的时间久了,洇出个墨块来。我死死盯着那点,这和我的计划不一样啊,我要上的是晁鸣妈妈的课,他怎么来了。
可是仔细想想也没差,反正都是要接近他。
我把书本立起来遮着脸,只露出眼睛偷瞄他。晁鸣没怎么变化,高了些,戴着眼镜,回应底下声音的时候在笑,他站在讲台上,让我仿佛回到高中晚自习的班级前十名讲题环节。
晁鸣真像块磁石头,我就是笨笨的铁,以前到现在,从来都没变。他只要随便走到什么位置,随便说什么话,我的注意力和视线就不受控制地粘在他身上。
整节课我的心脏都在敲锣打鼓,一是因为见到晁鸣,二是因为每秒钟我都处在晁鸣认出我、下课后拦着我、向我说“好久不见”的期盼幻想里。
打铃了,惊起窗外一群黑色的鸟。
坐在公交车上,我把晁鸣压根没认出我也没看我一眼的错归在我坐的太靠后。周四,我还要去上他的课。
回到公寓后我打给张心巧,问炒冰车准备好了吗,她说周末就去帮我取,这几天她忙着帮我购置桌子椅子、批发水果。
周四下午我又去T大蹭课,我好庆幸提前来了,这节课来的人不知道比上节课来的多多少。女孩们兴奋地交头接耳,我觉得她们可能都和我一样,为了晁鸣来的。
这次我坐在中间第二排,除非他瞎,我打保票他能看到我。我也不再躲躲藏藏,大方地看他,我有窃喜,有一种强烈的叛逆背德感。如我所料,晁鸣进班的时候扫到我,但他很快就把目光移开了,然后就再也没看过我。
那节课的时间走得很快,我写了正反三页的笔记,晁鸣还像我认识他的时候那样聪明,他讲东西条条在理,逻辑清晰。下课后他留在讲台上给一名女同学讲题,我嗓子里像有只苍蝇,哽得恶心。
不想再多看,我收拾东西就走。
小便后洗了把脸,T大真好,男厕所的盥洗池还有镜子。我上的大学可没有。我回来以后见了一些故人,比如刘好,她现在在东宇百货卖高档手表,看到我她很惊讶,说这么多年过去我完全没变样,还是嫩生生的像个小姑娘。我看镜子里的自己,真奇怪,她一说,我也觉得自己没变样。
眼睫毛的水蹭到我眼睛里了,涩,我用手蹭掉。
再睁开眼,我看见镜子中,晁鸣站在我背后。
我笑了一下。
晁鸣力气好大,别看他好像精瘦的一人,胳膊上的肌肉我高中时候就领略过了。我和他在镜中交换视线,他很酷地扎我一眼,然后就在我还没来得及说我幻想已久的“好久不见”时,就被他拽着后领拽提到我们正后方的厕所隔间里。
他把我扔在门上,随即松开手,和我保持刚好的距离。说实话,我倒是希望他可以像对待高中打架对象一样按住我的领口把我凶猛抵在墙上踹我的肚子,也可以像对待高中女朋友一样扣着我的后脑勺把我压在墙上厮磨我的唇。
可以打我,也可以亲我。可他没有。
“上节课的果然是你,你来做什么?”晁鸣抱臂,从容不迫地看着我说。
上节课,他竟然看到我了!
我没说话,我想过很多次我们的重逢,在什么地方都好,我当时说我一定会大脑混乱以至于失聪,最后只能看到晁鸣一张一合的嘴巴。结果事实是,我现在心如止水。晁鸣的声音真好听。
“好久不见。”我决定按原计划来。
“少废话。”晁鸣挑眉,我操,我是真喜欢他挑眉。
“我来上课。”
“来上我的课?”
“来上从教授的课。”
晁鸣“哈”了一声,看起来不相信我说的每个字。我低头盯着他的鞋,他低头盯着我。
“你,”我决定先发制人,“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他没有想要和我叙旧的心思,“以后别来上我的课。”
“凭什么?”我问的尤其急。
“因为你恶心,”晁鸣笑,“同性恋恶心,这你高二就知道了吧。”
刘好说我没变,我倒觉得晁鸣同样没变。他最爱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他站在讲台上温润柔和的话在我面前就变成僵死废弃的硬金属水管,他给别人难忘的风,却给我最狠的一棒。
这句话让我当年心灰意冷,现在仍旧难受得不行。
“没有规定不能上你的课。”我开口。
“你在T大上学?”
我张了张嘴,“…不在。”
“那你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学校里,不应该出现在教室里,不应该背着书包做着笔记,”晁鸣顿了下,“也不应该让我再看见你。”
我有点想哭,明明这些年我练就铁石心肠,明明我再也不是高二时候的姜亮点,可我莫名其妙地心疼。我心疼我的回忆,心疼我现在的举动。
可我不能再把我的脆弱暴露,于是我抬头迎他的目光,“无论你怎么说,下周一,你还是能看见我。”
晁鸣面无表情。
“没有规定不能上你的课,T大向来容许外校旁听,”我把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这你高二就知道了吧,我们一起去的,一个字也听不懂。”
他好像对我用他对我的说辞反击感到有趣,因为他嘴角很小幅地往上挑。
“那就别靠近我。”晁鸣走之前警告道。
“好。”我点头。
才怪。
第4章 【1993】01
【1993】
高一上开学,军训基地,我和晁鸣是队伍前后排,我在前,他在后。那时候我们还没有被安排在一个宿舍里,我住417,他住415,隔壁。
晁鸣说站军姿的时候他能看见我帽子下面露出后发际线的尖,他说他想摸摸看。休息的时候我让他摸了,晁鸣说像老鼠尾巴,我说这是不正宗的美人尖。我们聊得好熟,虽然不在一个宿舍,却干什么都要一起。
那时候男生们最喜欢一大堆人乌泱地去小澡堂冲凉,或是去食堂吃饭。但洗澡的时候总是我和晁鸣挤在一个喷头下,吃饭的时候总是我和晁鸣坐的面对面。晁鸣和每个人都玩得好,他很讨所有人喜欢,男的女的。虽然我们两个被融化镶嵌在一个小团体里,可是我觉得似乎只有我和晁鸣更亲密。
因为只有我可以把晁鸣馄饨面里的青菜夹到自己碗里吃掉,只有我可以在冲澡的时候从晁鸣的手心里抢走一些高级香波涂在自己头发上,能和他分一块馒头,和他拥有相同的味道。毫无理由的优越感,我沾沾自喜。
军训结束回到学校。男生的友谊本就建立得极快,更何况我和晁鸣上下铺且同桌,再没有更巧的缘让我们碰到。
那时候的我是想带牙套的,因为在我右侧上齿有两颗牙挤在另一颗虎牙旁边,连带门牙也有点歪。
“是不是特别丑。”我对着从刘好那里借来的小镜子看自己的牙。
“反正不好看,”晁鸣坐得笔直,正在做小测的卷子,“下回再溜出去的时候带你去诊所整整。”
我闻言把镜子收起来,脸往晁鸣那边凑,下巴压在他手边的一块橡皮上。这橡皮其实不是晁鸣的,是我的,第一次月考的时候晁鸣没橡皮,我就把自己的切成两半分给他。我往晁鸣写的题上瞄,那道稀奇古怪的集合大题答案我俩写的不一样。
“这儿,”我指出我们分歧的一步,“你解错了。”
晁鸣挑眉,嘴角掀起来要说什么却又没说。他在旁边迅速验算了一遍,最后露出得意释然的笑。
“我没错。”
“啊?”
“来,我给你讲。”
晁鸣拉我更近了,头挨着头和我讲题。我认为自己应该盯着那道题看的,可晁鸣的睫毛比那些字母和数更急迫地跳进我的视线。我听到“空集”“大于小于”,鼻子里却尽是晁鸣身上的味道,洗发香波和皂角。
偷偷,用目光抓晁鸣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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