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之年
导演鼻青脸肿地在病房门口安慰徐明海:“我们搞创作的直觉都特灵,我预感吧……秋实分分钟就能醒过来。”
“那你丫怎么没预感出来国际大厦里藏着个疯子?”徐明海的问题直接指向导演灵魂深处。
俩人正说着,华嘉辉来了。他递给徐明海一个包:“你的,那天落在金沙。保洁送去Lost&Found,工作人员查监控才知道是谁的。”
“谢谢。”徐明海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东西。
“我旁边给你订了酒店,去休息一下,这边有我。”华嘉辉皱眉,“人都臭成咸鱼了,污染空气。”
“我不走,果子说话就能醒。”
“谁告诉你的?”
徐明海一送下巴:“费导。”
“他要是可以预知吉凶祸福,阿秋能出事?”华嘉辉狠狠送去一记眼刀。
导演站起来:“你们聊,我该回去吃药了。”
等到了探视时间,徐明海拎着包走进病房,然后轻轻坐到秋实身边。每天只有这会儿,徐明海能彻底静下心来,跟自己睡着了的爱人说上几句悄悄话。
“其实这次过来,给你带了礼物。”徐明海把手伸进包里,“一着急,给忘了个干净。”
“你猜是什么?你肯定猜不到。这东西复古极了,现在市面上都没地方买去。”
徐明海把一个小小的黑盒子攥在手里,献宝似的冲着床上的人晃了晃。
“果子,你用过这玩意儿没有?原来衡烨有一个,是数字的。我给你买的是汉显的。好贵啊,花了好几千。”
“这些年,只要想你了,我就给传呼台打电话。让人帮我把想对你说的话发到这上面。”
徐明海说着把bp机的套子打开:“我定期换电池,这么多年了机器还能用。可传呼台在03年下半年那会儿就没了。我投诉了一溜儿够,根本没人理我。”
他长按下红色按钮,小黑盒传来熟悉的开机音乐,显示屏冒出“摩托罗拉公司”的字样。
“后来容量都不够了,不得已删了好多絮絮叨叨的废话。我现在读几条给你听好不好?”徐明海轻轻嗽了嗽嗓子。
“1997年9月12日。果子,我在广州怎么都找不到你,你在哪儿呢?”
“1997年11月7日。果子,我今天去纹身店在手上刺了个你的牙印。”
“1998年1月30日。果子,生日快乐!我给你买了个大蛋糕,特别好吃,我一个人都给吃了,现在胃有点疼。”
“1998年7月18日。果子,我在网上看到一部,叫「北京故事」,哭了半宿。”
“2000年1月1日。果子,世界没有毁灭,咱们都还活着。”
“2000年8月1日。果子,我看见你了。”
“2000年12月20日。果子,大杂院我守不住了,对不起。”
“2001年7月13日。果子,咱们申奥成功了!7年后就能在北京看开幕式了!”
“2001年11月23日。果子,我刚刚在铜锣湾戏院看了「蓝宇」的首映,是「北京故事」改编的,又哭了。”
“2002年9月29日。果子,今天韩国釜山亚运会开幕式,你还记得盼盼吗?”
“2003年4月1日。果子,新闻里刚刚说张国荣死了,我不信。”
“2003年6月25日。果子,有人打电话要买咱们的新房,我才不会卖,你放心。”
床上忽然传来细不可闻的声响,徐明海哆嗦了一下猛一抬头,直接撞上秋实努力睁开的细微眼缝。他脸上细细的泪痕一直淌到脖子上的纱布上,不知哭了多久。
“我操!我操!果子!你醒了!我操!”徐明海过了电似的从椅子上蹿起来,可又不敢伸手去碰秋实,只能在原地又跳又喊地不断“我操”。
“哥。”秋实的声音听上去哑极了。
“我在我在。”徐明海一面用力抹去奔涌而出的眼泪,一面按下呼叫器。
“你刚刚听见了我说话了是不是?你靠自己非凡的意志力和必胜的决心跟死神进行了殊死搏斗才醒过来的是不是?你可真是我的好果子!我的好媳妇儿!我的大英雄!”
徐明海激动地开完表彰大会,见对方虽然眼泪还在无声地淌着,嘴角却已经完全扬了起来。
“我是被你熏醒的......徐明海,你好臭啊。”
第104章 尾声·新大陆
两周的危险期顺利度过。秋实颅内水肿消退,出血逐渐被吸收,身体状况也一天好过一天。但医生的意思还是要继续留院观察,以防出现头痛,呕吐、癫痫等后遗症。
这么一来,他回北京过节的希望正式破灭。不过,就像Frank说的,爱人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中秋那天,俩人在病房给徐明海爹妈打去问候电话。秋实刚喊了句叔叔阿姨,对面就传来李艳东大嗓门的哭声,以及徐勇一贯抹稀泥的劝慰:“大过节的,哭什么?果子不是没事儿了吗?否极泰来,否极泰来!”
“果子,等你回来,阿姨给你包饺子。”李艳东抽泣,“包你最喜欢吃的茴香馅儿。还给你烙芝麻酱糖饼、韭菜盒子、做打卤面、蒸懒龙,炒合菜……”
最后,这通电话愣是被李艳东打成了报菜名儿。
老一辈人不懂,或者说是羞于表达心里厚重的情感。他们只会用最朴素方式让孩子吃好点儿穿暖一些,因为这是他们年轻时最匮乏的东西。秋实明白。
又过了两周,病号正式被转移到家属可以陪护的单人病房。徐明海事必躬亲,鞍前马后,夸张程度好比伺候媳妇坐月子。不许吹空调不让喝凉水,令秋实哭笑不得。
这段时间,除了徐明海每七天就要跟阿锋去珠海办一次签注比较麻烦外,其它时间都和秋实窝在病房里,陪护彻底陪成了度蜜月。俩人一直盼望的日夜厮守,居然是以这么一种姿态出现在人生中,也是没想到。
而那位导演终于养好了看不出到底哪儿受伤的身子,前来辞行。谁知一进门就被屋里弥漫的粉红泡泡崩了一脸,深感自己的多余。临别前,他再三承诺等电影拍出来,要请秋实和徐明海去戛纳参加首映式。
“呵,费导,”徐明海说,“您可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还戛纳呢,您别老惦记去祸害意大利人民了行吗?我们果子最爱吃披萨了。”
秋实扯了下徐明海的衣角:“戛纳在法国,意大利那个是威尼斯。”
“嗨,都是欧洲。”徐明海不拘小节。
而秋实则鼓励导演:“拍您想拍的故事,票房惨败也没关系。好多艺术家都是过世好久才出名的。”
导演流泪离去。
晚饭时候,华嘉辉带人来送饭。徐明海把其中一个餐盒的盖子打开,顿时香气四溢。秋实向他介绍:“诚昌饭店的水蟹粥最有名,很多港星特地过海来吃。你试试。”
“我哪儿能跟病号抢饭呢?再说了,我也不爱喝咸粥。”打小只习惯往绿豆粥里拌白糖的徐明海摇头。
“海哥,这个粥是真的难得,”阿锋补充,“老板和嘉辉哥很熟,才不用排长龙。”
华嘉辉翻白眼:“老土,不懂欣赏。”
徐明海被激得仰脖灌药似的喝了一勺,结果立刻就被蟹香满口的人间美味俘虏。一句“不过如此”都已经到了嘴边,脱口而出就变成“这他妈也太好喝了!”
“蟹用的就是本地梭子蟹。蟹膏、蟹肉的精华被粒粒开花的米吸收后又再释放出来,滋味自然醇厚鲜美啦。”阿锋变身美食节目主持人。
徐明海赶紧又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去秋实嘴边:“果子,你这几年过得都是什么骄奢淫逸的好日子?太不艰苦朴素了。”
“听到没?跟这个衰仔回去就要’艰苦朴素’!”华嘉辉见缝插针,借题发挥。
“嘉辉哥,不是,有你这么挑拨离间的吗?”徐明海言多必失,赶紧找补,“谁说果子跟着我就得吃苦?”他看着床上的人强调,“等回去了,你要是乐意接那个什么弗兰克的活儿就去上班;不乐意的话,每个月去动批收一遍摊位费,当是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