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O白昼边界
这栋屋子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哪怕是最冷清的工作日,谢明耀去了公司,谢煊去了学校,方如君和那些富太太们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他还是能听到女佣们轻快的脚步声还有远处除草机嗡嗡的鸣叫。
房子就像城市的缩影,人还有家庭,以墙壁为边缘的界限成为独立的单位。
“你是谁?”
刺耳的尖叫几乎要刺穿耳膜,谢景迟抬起头。
不知何时出现的方如君站在客厅的正中央,脸色惨白地望着他。
如果这个问题是由其他人问的,他想他应该会好好回答,但是这个人是方如君。
“我是谁,你难道不知道吗?”他听到自己如此镇定自若地回答,甚至还露出了一点礼貌客气的笑容。
“……”
她的嘴唇动了几下,谢景迟没有听清楚她到底在说什么也没有空去听清,因为下一秒她就朝他扑了过来。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方如君状若癫狂地重复着这样一句话,伸手掐在躲闪不及的他的脖子,十指缓慢的扣拢。
方如君纤细的手臂掐在他的脖子上,就像是被一条冰冷的蛇缠上,湿冷粘滑,让人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
她的手指越收越紧,他用尽全力想把这个疯婆子从自己身上掀下去,但是他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用的是哪一套物理法则,是否遵从最基本的牛顿三定律,方如君的身躯就像沉重的铅块,远远超过一位纤细单薄女士应该有的重量。
这一刻她的力气大得可怕,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掰扯她那从不沾阳春水的几根手指,都无法撼动她分毫。
缺氧带来的痛苦从肺和大脑蔓延到肢体的末端,视网膜前出现大片红黑色的血点,他握在方如君手臂上的手掌也慢慢失去了力气。
窒息的感觉越发强烈,像一个逐渐加重的强音符,最后越过了人可以承受的那条线。
恐惧达到巅峰,在死亡和安宁一同降临的时刻,他睁开了眼睛。
是的,谢景迟睁开了眼睛。
做过噩梦之后的空虚和庆幸缠绕着他。
他的喉咙很干,眼角很涩,像流过眼泪又干枯,总之是很糟糕的一种感觉。
房间里一片黑,微风从纱窗的缝隙钻进来,吹得轻薄的浅色窗帘鼓起一道浅浅的弧度。
被子缠在他身上,他费力地踢开一些,又发现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的胸口。
他低下头,发现是自己那只又丑又旧的水獭玩偶,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头掉了下来,砸在他身上。
它毛发稀疏、又瘦又长的身体正趴在自己的胸前,看姿势没准还挺惬意的。
怪不得会做那么糟糕的噩梦……不过这样都没有被砸醒,我难道是猪吗?他憋气地抓住水獭的尾巴把它倒吊着提起来,而那双黑漆漆的小眼珠无辜地和他对视,半点没有身为罪魁祸首的自觉。
“坏东西。”他小声说着,有史以来第一次,他产生了要把自己从小到大相依为命的玩偶扔进柜子里的冲动。
如果这个玩具不是江行云留给他的,那么他一定会这样做,一定会的。
他和一只毛绒玩具对视半天,醒悟过来以后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居然指望一个没有生命的死物给自己道歉。
两点半,他拢共睡了一个半小时不到,是他每日平均睡眠时间的四分之一。
很难再睡着的他下床打开灯做题,但是思路仿佛卡住,习题册摊在眼前,每个字单独看都看得懂,加在一起却仿佛天书。
他看了半天都不知道该从哪里下笔,倒是草稿本上在他走神的时候被他不自觉地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
后颈被临时标记过的地方不痛,脖子侧面的大血管一抽一抽的跳着,还有有一些发烫,他伸手去摸,发现自己身上热得有点厉害。
他打开空调,不属于他的信息素在血液里流淌,像烧红了的铁水,却奇异地让他的心冷静下来。
方如君。他看着笔记本上的名字,烦躁地把笔丢到了一边,向后仰倒,静静地注视着灰蓝色的天花板。
他又梦见了这个女人。不是谢明耀、不是谢煊,偏偏是方如君这个女人。
为什么呢?他陷入了泥沼一般的困惑之中。
几小时前,谢景迟的十八岁生日尚未完全过去。
酒店的32层楼除了谢明耀的客人就是酒店的工作人员。晚餐已经结束了,这时还留的舞场里的人都有自己的社交圈,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跳舞跳得累了就到角落里休息。
和室内的喧嚣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黯淡冷清到的走廊里,谢景迟抱着秦深的外套等他回来。
临时标记的存在让他暂时很难离不开秦深的信息素,所以秦深在走之前把自己的外套脱给了他。
风带来了悠扬的乐声,百无聊赖的他假装面前有一架钢琴,而他是那个弹奏的乐手。
灵活的手指在空气做成的琴键上跳跃,为了符合节日的氛围,他弹得很快很轻,又过了一会,他的耳边也响起了欢快清脆的乐曲。
他沉浸在自己创造的小世界里,嘴角不自觉上扬,可惜没过多久,高跟鞋扣在冰冷的大理石地砖上发出的清脆声响就打断了他难得的自娱自乐。
有人从走廊的另一头朝这边走来,不是秦深或是蒋喻,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
宴会途中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人偷偷溜出来,要么是不合群,要么就是解决一些必要的生理问题,谢景迟早就见怪不怪了,所以对这女人的身份并没有什么兴趣。
但是他没有兴趣不代表对方没有。
“……”那女人倒抽一口冷气,喉咙里发出几个难以辨认的破碎音节。
她好像在叫什么人的名字。
在安静的走廊里,即使是这种程度的响动也会变得格外清晰。
谢景迟有些厌烦地抬起头——他把对谢明耀的讨厌迁怒的了他的每一个客人,然而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不速之客会是方如君。
方如君同样看到了他。
那张和方棋有几分相似,却比方棋清丽太多的脸庞上流露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态,谢景迟一时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直到他事后回想起来,他才能够确认方如君那时的表情是一种极端的恐惧。
极端到五脏六腑都如同浸入冰水中在拧紧,让人霎时间丧失全部行动能力的那种。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那样子简直要把她单薄的身躯震碎。
如果是别的人,谢景迟可能会递给他\/她一块手帕,但这个人是方如君,是他和江行云不幸的根源之一,而且方如君一定也不稀罕他的这点好意。
“方阿姨,你能到别的地方咳吗,我有点害怕你把病传染给我。”
这一声“方阿姨”终于换回了方如君的神智。
方如君化着浓妆的脸上看不见太多血色,“没什么。”
她对他露出一个虚假的、没有太多亲和意味、又和平时没有太多异常的冰冷笑容,就提着裙摆匆匆离开。
没多久秦深回来了,再然后他和秦深一起去了医院和派出所。
如果不是做了那样的梦,他根本没空去回想这样一出无厘头的小插曲。
百思不得其解的谢景迟推开面前一片空白的练习册,倒回到床上,拉起柔软干燥的被子蒙住脑袋。
在纯粹的、隔绝一切的黑暗中,他又回忆起那个噩梦的细节——如果没有荒诞离奇的后半段的话,前半段其实甚至能够称得上美梦。
在梦的最后,两张苍白惊惶的脸重叠起来,狰狞扭曲,像一个疯狂旋转的漩涡,逐渐把他吸了进去,然后万劫不复。
梦里的那个方如君为什么那么恨他,恨到恨不得能杀死他?
那种死一般的恐慌还留在他的身体里,稍微回想一下都要心跳加速。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这其实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不奇怪方如君讨厌他,因为这是他从五岁那年就明白了的事实,他只是奇怪方如君害怕他这件事本身。
从方如君带着谢煊登堂入室的那一刻起,方如君始终占据绝对的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