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损
陈栖叶神魂未定,他低着头呼吸短促,他现在最恐惧的却又不止赵云和的出现。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在潭州,我没跟你撒谎,我真的,我离开杭城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他了,你信我!”陈栖叶结巴又笨拙地证明自己的清白,双手无处安放地置于胸前,左手腕上戴着秦戈送的电子手表,红绸绳端端正正藏在表带下。
为了塑造学风良好的校园风貌,温临中学虽没丧心病狂到让女生剪短发,但校规中明确写着男女一律不许佩戴首饰。
与那些银镯子玉骨链相比,手腕上的红绳是非常微妙的存在,校服外套一穿就藏住了,也没什么纹路花样,起不到装饰的作用。陈栖叶谨慎,小心翼翼地把绳子藏进表带无人发现,秦戈在隔壁班可就嚣张多了,江知书问他为什么天天戴根粗糙的破绳子招摇过市,他脸不红气不喘地满嘴跑火车,说这绳子是哪个高人在哪个寺庙求来的,专门保佑他这种发挥不稳定选手考出高分。
江知书:“……”
江知书被秦戈克得脑壳疼,等着他哪次模拟考滑铁卢了再收拾他,但没想到秦戈在四月中旬的二模中超常发挥拿了全校第五,陈栖叶比他高十分排在第四。
只要成绩考出来了,江知书再怎么隐隐觉得不对劲,也暂且相信秦戈和陈栖叶真的只是互帮互助的关系,每次慰问完自己班的住校学生从寝室楼出来遇到他们俩,态度也柔和了不少,还会埋汰秦戈,说他既然这么殷勤,干脆也住校得了。
秦戈现在就站在一个标准的四人寝里,两张床全都是上下铺,各贴一面墙壁,中间留出空地,显得房间有些空荡。
可秦戈总觉得气氛压抑。即将入夏的天气还不足以让人感到黏腻,那种挥之不去的稠糊感很明显是赵云和带来的。意料之外的,赵云和给人的第一印象还挺有精气神,他中等身材、中等样貌,走在人群中平平无奇,站在你面前了,你又能八九不离十的猜中他的职业——他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度数从镜片厚度看绝对不浅,每当他探出食指娴熟又轻巧地扶眼镜,绝对会让你联想起学生时代挥舞着粉笔在讲台上循序渐进设未知数建立方程的数学老师。
毫无疑问,赵云和在学校里绝对是个优秀的数学老师。如果只看教学经验和对学科的热爱,秦戈绝对愿意去上赵云和的补习班,被这种老师花时间精力点拨一番,肯定受益匪浅。
赵云和在生活中也是同事邻里间公认的老实人。其他人很难相信一个社会地位崇高的人民教师会对自己的学生另有所图,反而会去责备受害者:你为什么要接受老师的无偿辅导?为什么和老师单独待在书房?你明知老师有妻有儿,为什么还顺从地坐上他的大腿?如果他儿子没碰巧进来,你会打开他放在你腰上的手吗?
你为什么不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怎么不说话,不反驳,不在事后报警?你心虚了吧,所以不敢报警,你其实是心甘情愿的吧,所以把老师的猥亵美化成对他的帮助,你默许他碰你,你真恶心,你好脏。
好脏。
脏!
陈栖叶后背直冒冷汗,尖锐的嗡嗡声环绕双耳,里面夹杂着各种各样的指责和羞辱。
在和秦戈重逢前,这些自我否定的责备曾让他彻夜难眠,寝食难安,如今重新席卷而来冲击他重逢后逐渐重塑的人格和自尊。
“我……”他在秦戈面前是那么无助。他现在知道要拒绝,要说“不”,可时光无法倒流,那个在杭城孤单一人的陈栖叶懵懵懂懂,只会顺从和讨好对自己好的人。
好在秦戈立场坚定:“这不是你的错。如果赵卓没进来,我相信你肯定会反抗,那赵云和就是个枉为人师的强奸犯。”
秦戈说得斩钉截铁,没说“猥亵”或者“诱奸”,而是毫不委婉地把赵云和的行为定义为“强奸”。任何强迫性行为都是强奸。现实生活中的强奸里不止月黑风高夜的暴力拉拽,更多发生在熟人之间。这在一个人情社会通常是难以切齿的私事,不了了之后加害者逍遥法外,受害者一生都活在阴影中,承受旁人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所带来的二次伤害。
所以秦戈不会指责陈栖叶。就像他不会责备一个受侵害的女性没保护好自己,不应该在晚上出门,不应该穿漂亮衣服,他恨不得把赵云和痛揍一顿,绝不会在言语上二次伤害陈栖叶。
“你没有错。”秦戈轻轻揉捏陈栖叶皮肤薄凉的手背,无奈地笑了一下。他并不认为赵云和的突然出现会引发自己和陈栖叶的信任危机,相反,他暗暗感慨陈栖叶还在杭城时得多纯良又不设防,才会让赵云和这样的人差点得手。
陈栖叶想露出一个笑让秦戈安心,却因为太用力显得古怪。秦戈揉了揉他的头发,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他的酒窝,往上铺看了一眼后问:“你室友呢?”
陈栖叶在上个学期末就搬离原来的寝室,现在的室友全都是高三同学,其中一个因为母亲租房陪读而退舍,所以上铺从开学初就空着。
秦戈拍拍上铺裸露的硬木板:“要不……我搬进来?”
陈栖叶“蹭”得站起身,眼神里满满都是喜悦,一对上秦戈的目光,反而没那么浓烈。
“我就说自己最近成了早起困难户,所以申请住校。”秦戈说的有板有眼没开玩笑,陈栖叶说不期待是假的,只要两人成了室友,他再在回寝路上远远瞧见江知书,就不用忐忑地和秦戈拉开距离。
但他不知道这么操作有多少可能性。现下离高考只有不到三个月,不同班的秦戈中途住校又恰好分配到陈栖叶所在的寝室,肯定需要在暗地里跟学校里的后勤行政打声招呼。
“这你就别管了。”秦戈含糊过去,“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想不想我陪你一起住?”
陈栖叶低了低头。他的睫毛在男生里算长的,但一点都不翘,扑朔起来像受伤的蝶蛾惹人怜爱,看得秦戈真想把人扑倒在床上,好好数数他的睫毛到底有几根。
陈栖叶说:“可寝室……都是四人间。”
陈栖叶未必多想了,但这话听到秦戈耳朵里别有一番强调的意味,好像陈栖叶猜到他住进来会图谋不轨,所以委婉地表示不想引狼入室。
秦戈装没耐心,不和陈栖叶客套兜圈子:“一句话,你想不想?”
陈栖叶动了动唇,话到嘴边说不出,一着急,就往秦戈怀里撞,脸埋进对方的颈窝后才想起还要抬手,自己的姿势才算一个拥抱。
秦戈被陈栖叶的生涩和主动逗乐了。像是在投怀送抱,乱了阵脚的陈栖叶自己摸索不出一条路,干脆将自己全然托付,被秦戈随身携带。
这种过分依赖不利于人格的完整,但秦戈对这种依赖无疑是受用的。他被满足了,不管是出于征服欲还是责任心,他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心上人变成别人口中的猎物。
“不会有事的。”与磅礴起伏的内心活动相反,他此刻的声音是那么温柔,然后用戴着红绸绳的右手护住陈栖叶的后脑勺,承诺道,“你有我在。”
第47章 好久不见
陈栖叶听到后又往秦戈怀里埋了埋脸。他此刻还算不上胆怯,心底里深埋着向上攀长的生命力,但他茕茕孤单了太久,急于从别人身上索取安全感。
他甚至无法依靠有血缘关系的父母,陈望就不用说了,陈悦虽然关切他,但比起母子俩相扶相持,她作为母亲只希望自己不拖累儿子。
她没告诉陈栖叶自己去医院看病了。医生让她去这里缴费,那里拍片,资料全到手后又摇摇头,说必须有家属在旁才能告诉她检查结果。
陈悦没办法,只能找来陈望。陈望原本不乐意,可当陈悦把资料的一部分也拍照发给他,他还是来了。
坐诊的主任医生和陈望在门诊室里交谈,陈悦则坐在门外等待。五六分钟后陈望从门内走出,陈悦站起身,神色迫切又哑忍。
“走,去付钱拿药。”陈望面色语气全都波澜不惊,好像方才听医生说“晚期”“三个月”的是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