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
“看你,”何弈眼角一弯,依言看向他,墨色的眼睛映着银幕变幻的光影,透出某种近于昂贵宝石的质感,含着笑意注视着他,轻声说,“那你教我,还要做什么?”
电影院座位统一规格,迟扬又比多数人高一些,懒懒地伸开两条长腿,过道就有些不够放,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瘫在了座位里,还是靠近他这一边,胳膊挂在他身上不肯松手,闻言装模作样地沉吟片刻,回答道:“把你的手机拿出来,现在查一查和男朋友看电影该干什么,越不正经越好。”
他的手圈在何弈颈后,不太正经地磨蹭着,手指有意无意擦过领口,去碰肩颈处那一小片细嫩的皮肉。何弈被他弄得痒,似乎低低地说了一句“幼稚”,陪他把这场无聊的戏码往下演,真拿出手机来搜索那个问题。
电影剧情已经进入尾声,女主角借着生日的名义请男主角吃饭,挽回对方——其实也不算什么苦情剧,至少没有始乱终弃,对彼此也还有感情,只是现实中种种阻碍纷至沓来,感情也是会倦怠的。
迟扬看了一会,觉得这电影说得也有些道理,迟早要倦怠的,没有永远炽热的感情。
那又怎么样呢,他想,迟早是迟早的事,等到那一天再说吧——谁知道未来和倦怠哪一个先来呢。
还是逗男朋友有趣一些。
“怎么样,有答案了吗?”他凑过去讨嫌,似乎真在讨论问题。
何弈没作声,偏了偏屏幕给他看——那是一篇公众号推文,中间有一行加粗的字迹很显眼:在散场前灯光亮起的最后一秒偷偷吻他,然后装作无事发生,就能在灯光亮起的时候看到他无奈宠溺的表情,和微微发红的耳朵。
迟扬“哦”了一声,自发自觉地把脸凑过去,懒洋洋地轻声说:“来,我准备好了,这电影九点半放完,还有五分钟。”
何弈今天心情似乎很好——他心情好的时候眼底会不自觉地带上笑意,又不是那么礼貌纯善的笑,隐隐有些纵容又调侃的意思,大概也只有迟扬见过——也不知道是真没听懂还是装傻:“那我再等一会儿,太久了。”
真想亲一下就走啊。
迟扬也不逼他,反正不差这五分钟,他也不介意在灯亮着的时候讨回来:“还有呢,看到什么了?”
“还有偷偷牵手,喂对方吃爆米花,喝同一杯饮料……”何弈背这些倒是从善如流,被他耍赖似的抱着,坐姿也逐渐放松下来,略微倚向迟扬那边,抬手指了指放在两人之间的可乐,”没有爆米花,你想先试哪个?”
“牵手吧。”
同一杯饮料早不知道喝过多少次了,迟扬去学校也不会带水杯,瓶装水喝完了就得去同桌那里蹭,对此习惯成自然,并不觉得放在电影院这个场合能有什么特殊。
何弈点了点头,过来摸索他另一只手——无果,这个人藏着坏心眼,若无其事地把手背到了身后不让他摸。
其实都是牵惯了的手,连十指交扣的角度都熟稔,偏偏被这么有意一逗,方寸间微妙的暧昧氛围便陡然缠绕起来。
何弈的呼吸似乎僵了一下,伸出的手一时间无处安放,只能暂时停在迟扬的大腿上。本意坦荡,动作却天生带着些暗示意味,进退两难。
对方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地响起,带着笑意提醒他,嗓音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在昏暗变幻的灯色里隐隐透出性感来:“牵手啊。”
——牵手啊。
何弈撑着他大腿的手指下意识一屈。
下一秒他感觉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略显强硬地抓起,抬到半空——随后是一触即离的,温热而柔软的触感。
迟扬亲了一下他的手腕内侧。
相较于克制的,甚至称得上温柔的亲昵动作,那一下亲吻有意发出的声音却响得过分,显然是有意为之。何弈被他顺势牵着手,有些懵地看向他,果不其然对上了他眼里明晃晃的笑意。
他总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失控,被人攥在手里的脉搏格外清晰,一声一声,细微又响亮地敲着他的鼓膜。
电影结束,灯光亮起。
迟扬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在灯光完全恢复的前一秒伸手挡住他的眼睛,倾身吻上了他的嘴唇。
有没有五分钟呢,其实他也不知道。
唯一的印象是何弈被他抓着的手收紧了,呼吸有些抖。
“脸红没有,”迟扬问他,“还有什么,无奈宠溺的表情……”
他只看到何弈带着潮意的,无措的眼神。
还是少看那些毒鸡汤吧,他听见自己说。原本就没几个人看的电影,前排的人也陆续走完了,偌大的影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拎着长扫帚的阿姨站在门口,远远地催他们该回家了。
电影的结局他抽空看了一眼,男女主角大概没有复合,是个再懦弱不过的开放式结局:乘上去往他乡的列车,与某一位旅客擦肩而过,隐约觉得熟悉,却也没有转头去看。
有些东西是不能回头看的,就像列车单行,风景是这一刻的风景,未来和过去都无权肖想。
走下台阶的时候,他听见何弈在背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
“怎么了?”
能怎么了,以往这时候都是他撩过火了对方害羞,可何弈又不是会害羞的那一类,叫他大概也只是说些无关的话。
微妙的失落感一闪而过,又很快被愉快取代——确实,他也就只有这么一点出息了,能和对方说话心情就会变好,牵着手慢慢往回走,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观后感,”何弈斟酌片刻,这样回答,“那辆列车还没有开到终点。”
“嗯?”
何弈停下脚步,站在商场拐角通往安全出口的阴影里,拉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他靠近,语气出奇地认真:“我的意思是,他们的故事还没有写完,连剧本都框定不了……”
更遑论一个人自己的人生,没有剧本,没有台词,也没有既定终点的列车——怎么会没有未来呢,未来长足遥远,是值得期待的盛大远方。
他没有说完,迟扬也没有追问,只是沉默地低头看了他片刻:“我知道的。”
和喜欢的人赶末班地铁,在无人的车厢约个会,似乎也是很浪漫的事。
如果约会对象不执著于分析刚才看的冗长爱情片的剧情,也不试图将那些剧情套用到他们身上来的话。
“他不喜欢为什么接受,”何弈问他,“那样不会很累吗?”
“因为那个女生……嗯,对他很好,”迟扬顿了一下,还是没说出舔狗两个字,“如果一个人一直无条件的对你好,长得又好看,哪怕你不喜欢他,对他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时间久了不会觉得他很可怜、想给他一个机会吗?”
地铁里的光线比电影院好太多,他能清楚地看见何弈眼底的笑意:“你在说你自己吗?”
还真是,无条件对他很好,长得也还不错。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大概也只有何弈那个时候对感情一窍不通,能被他连蒙带骗拐上钩了吧。
这话迟扬当然说不出来,只好换一种问法:“那你是不喜欢我,对我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咯?”
这就是明摆着耍赖了。何弈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坦诚道:“当时我也不知道,现在……”
“嗯?”
如果谈恋爱也有按点给分,那何弈无疑是很擅长背诵理解标准答案、然后加以灵活应用的人。这个时候他已经会小小地卖个关子,然后给出“现在我很喜欢你,会一直给你机会”这样的回答了。
学得很快。
“对啊,”迟扬强忍着被他撩歪的心思,把话题转回最初的问题上,“但是别人可不都是这样,有些人没有动心,但是出于怜悯,或者掌握欲,也会想给对方一个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