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竹马骑士
小时候,唐晋有时会看到外婆被外公和母亲欺负到躲起来哭,唐晋实在是不能接受,可如果唐晋帮外婆说话,外婆又会多一项“在外孙/儿子面前搅风搅雨”的罪名,被郑小芹父女挤兑得更狠。
外婆操劳了一辈子,尤其是外公上了年纪后身体不好,都是她一个人忙前忙后照顾。
去年外婆去世,她走的第二个星期,郑小芹就对父亲忍无可忍,把父亲送进了老人院。
作威作福成习惯的人,到了老人院也还是妄自尊大,自以为能随意欺压别人。没多久,因为欺负其他老人,那家老人院把外公退回唐家,唐爸爸不得不加钱给他另换了家高级疗养院。
周六,唐家母子去疗养院的一路上,郑小芹半个字都没说。
进了疗养院的大门,她瞬间精神起来,打点起贵妇般的矜持。
前台殷勤招呼道:“唐太太,来看老爷子哦?”
郑小芹很贵气地笑了笑:“儿子孝顺,记挂外公。”
前台业务熟练地吹捧,郑小芹听开心了,才带着儿子往里走。
进到房间,郑小芹眼睛都不看躺在床上的父亲,自顾自地整理起来,花要装进花瓶里摆得好看,小台子上的杂物不管要不要用,全都推到抽屉里。总之务必要让人一眼看出她付出了努力。
至于被子是不是厚了,枕单有没有勤快换……这些是专业人员的事,她老公付过钱的,她才不管。
唐晋试图跟外公说话,但外公吊着眼皮看了女儿和外孙一眼,又把眼睛闭了。
比起记忆里阴郁威严的那个老年男人,眼前的外公,像是半蔫葡萄抽掉水分做成了葡萄干,整个人都干瘪下去,让人明显体会到“衰老”这个词汇。
把表面工作完成,郑小芹凑到闭着眼睛的父亲枕边拍照,拍完坐在床边修图,然后发朋友圈。
“给妈妈点个赞。”
唐晋依言打开手机,看到朋友圈的最新一条。
【以前是爸爸耐心陪着我,现在是我耐心陪爸爸。[爱心]谁还不是个小公主[捂嘴笑]】
配图是刚才拍的照片。
唐晋点开选项,手指悬停在“点赞”和“评论”之间,怎么都按不下去。
他将手机握在手里,看向郑小芹:“妈妈,我有件事想问你。”
“我想知道,三年前,秦北辰……”
郑小芹听到这个名字,脸色立刻冷下去,打断唐晋,突然爆发道:“他什么?他跟他那个妈一样,是个没感情的冷血怪物。你每回跟他混一起就没好事,他是不是到你面前搬弄是非来了,那种把人敲成傻子的古怪小孩,我当年没去举报他已经够仁义了!你不要傻乎乎被他骗得团团转,人家两只眼睛可是长在额头上的,你以为人家看得起你?”
“你在说什么……”唐晋听呆了。
郑小芹又是一声冷笑,越说越激动:“你不知道吧?他那个妈程乘,当年在大学就差点害死我……”
郑小芹从小心高气傲,不肯落后于人,她长得漂亮,一心要活得出人头地,也确实是很拼,在九几年考上本地重本,选了热门的经管专业,前途无量。
大学开学,因为她姓郑,按姓氏排序刚好是女生最后一个,多了出来,被分配到和医学院三个女生一宿舍。其中一个,就是秦北辰的母亲程乘。
在郑小芹看来,程乘的存在,就是和她过不去。
郑小芹在本学院是当之无愧的院花,可程乘报道那天,引动全校男生们趋之若鹜,是整个学校都津津乐道的大美女。
郑小芹成绩可以说是优秀,程乘在精英云集的医学院稳拿第一。
当然,程乘也有不如郑小芹的地方,程乘待人冷漠,谁都不搭理。郑小芹在外八面玲珑,追求者众多,在寝室里也用化妆品和衣服收服了另两个室友,成功孤立了程乘。
那时候郑小芹得意极了,她觉得程乘这种人就算在学校里再怎么风光,出了校园一样混不出头,搞不好只能滚回老家去。什么冷美人、小龙女,根本就是个没活人气的活死人。
程乘好像也不知道自己被室友孤立,或者说她根本不在乎,就这么过了两年。
大三放暑假前,寝室里只剩她们两个,而郑小芹很倒霉的,在睡梦中,从那时还没围栏的寝室床上铺摔了下来。
她手肘和尾椎霎时痛得不行,意识都模糊了半分钟,等她发现自己爬不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慌了。
她下意识去和寝室里的另一个人求救。
程乘从床上起来,看了她一眼。
然后郑小芹眼睁睁看着程乘不紧不慢地起床、洗漱、换衣服,将暖水瓶里的水倒掉……好像根本没听到郑小芹的喊声。
当郑小芹看到程乘慢慢地把报纸铺在床上时,她忽然想起来,程乘今天的火车回家。
“程乘!”
如果程乘不帮她去找宿管,她要怎么去医院?如果程乘不出声,她一个人被留在这里怎么办?
程乘慢条斯理地铺完了报纸,又把自己的桌椅全都用报纸遮好,然后才向郑小芹走去。
郑小芹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准备放下身段,和程乘说两句好话讨好。
程乘走到她身边,似乎觉得有趣,打量了她一番,然后迅速感到无趣,恢复了那副活死人的样子,拎起行李箱走了。
郑小芹望着大开的宿舍门目瞪口呆。
她至今都记得自己当时有多么害怕,若不是她硬是爬到走廊,大声哭喊引来宿管阿姨,她后果会如何,她想都不敢想。
她也记得再次开学时,她带着两个室友去医学院报道点堵程乘,大声质问程乘为什么见舍友摔了不救。她就是奔着一举捣毁程乘的名声去的。
她笃定程乘不会解释,因为程乘一直表现得不通交际,这么个不理人的人,怎么可能看穿其中的关键?只要程乘不说话,以后,性格阴郁、见死不救的帽子就别想再摘下来。
程乘却破天荒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冷声道:“无聊。怎么不继续孤立我?宿管阿姨每早十点查房,我离开时九点半,手肘骨折等半小时能死?”
话不多的人,从不辩解的人,人们更容易相信她的话是真话。
郑小芹忽然意识到,程乘不是什么都不懂,不是什么一心读书,她全是装的。
如果说她还剩下追求者众多这点胜出,到大四时,文学院来了个有名的年轻教授,出版过很多书,学富五车,为人幽默,学生们对他十分追捧。但这个年轻教授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开始追求程乘。
至此,郑小芹觉得自己一败涂地。
最可恨的就是,程乘明明得到了一切,还要装出一副超然物外,什么都不想要的样子,好像全是别人求着一定要塞进她手里似的。好啊,其他人全是凡夫俗子,就她一个不染纤尘,凭什么?凭她能装?
这种恨意支撑着郑小芹四处求职,支撑着郑小芹成为公司的头号销售,然后顺利嫁给老板,完成逆袭。
唐晋出生的时候,郑小芹抱着儿子想,她也什么都不缺了,她有好老公好儿子,那个程乘,谁知道过得怎么样?
所以毕业后第一次相遇,郑小芹牟足了劲在程乘面前秀恩爱。
没想到程乘一言不合,就要把儿子塞到唐家。
她不是不想拒绝的,那个叫秦北辰的小孩,有双和程乘一模一样的冷眼,像个小冰块,她没有拦着儿子交朋友已经很好心了,是怜悯他有个这样无情冷血的妈,才没有拦着两个孩子当朋友。怎么可能愿意把这个小孩带回家里住。
她边想借口,边邀程乘一起走向唐家的车子,想对程乘炫耀来接送的老公。她可是刚知道程乘的老公出外交流去了,把程乘扔在家里。
可是,程乘自我介绍提到秦家时,唐国海眼里的精光,让郑小芹知道这件事是推脱不了了。
尽管她不知道秦家是什么背景,但她老公唐国海是个多精明的人,她心里有数。如果她这时候出言反对,唐国海绝不会赞成她,就等于是白给程乘看笑话。
既然不好拒绝,郑小芹也就自我安慰,看在小孩子可怜的份上,就让秦北辰到家里住两个月,让这小孩看看正常的关爱儿子的妈妈是个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