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
会在无名指上戴戒指、会开联名户口……这是黄、赌、毒一样不落的楚海吗?
孟雪诚低声道:「联系黎衍……」他的手指握成一个拳,拼命抓紧了心尖上残存的希望,不留任何可以逃离的缝隙。
傅文叶抬起左手,握着电话输进了黎衍的号码,按下拨打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手指僵成了一块冰,从指尖到手心,连成麻木的一条线。然后这种麻木感游走在他的左手手臂、肩膀,侵袭至半边胸腔,最后幻化成一道森冷的铁爪,牢牢锁住他的心脏。
傅文叶强迫自己冷静道:「打不通。」
接着,他又打了通电话给黎衍的弟弟黎恒,可黎恒一听到是找黎衍的,直接变了张脸,二话不说直接挂了电话。傅文叶只好硬着头皮打了第二次,这次他先自报家门,把市局的大名堂堂皇皇摆了上来,再询问黎衍的事。
「我不知道黎衍去哪儿了。」黎恒焦躁地呼了口气,不耐烦地说:「你们去问其他人吧。」
眼见又到了无话可说随时准备挂电话的地步,傅文叶忙说:「你是黎衍的弟弟啊,连你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我不是他弟弟!你想找黎衍为什么不去问楚海?」黎恒忽然大声喝断了傅文叶的话,傅文叶愣愣的半张着嘴,剩下的话无声无息飘在空中。
散去。
「黎衍跟我家没有任何关系,我们早就断绝来往了,他不是我哥哥……」黎恒像吞了一块烙红了的热铁,尽管疼痛无比,他只能硬生生忍着,将后面的话说完,「我没有一个同性恋的哥哥!」
傅文叶噎了一下,且不说无辜中箭,这箭上还淬着毒。黎恒语气中的厌恶和憎恨没有经过任何修饰,就这样赤|裸|裸地袒|露在外,锋芒逼人。
黎恒说,黎衍在七年前就跟家里断绝了关系。
好听一点叫断绝关系,难听一点就是被父母赶了出门。
黎衍的家庭传统守旧,父母认为自己的儿子得了「同性恋」,相当于患上一种疾病。于是黎衍的父母带他去看心理医生,强制他服用各类药物,甚至接受电击「疗法」。黎衍的「病」一天天下来,他们也花了不少钱,可还是没能将黎衍治好。后来他们不让黎衍出门,找了道士来作法,认为黎衍是被魇住了才会变成同性恋。
偌大的信息量气势汹汹地灌进傅文叶的脑海,听得他大气都不敢喘,等黎恒交代完毕,他抹了抹额上的汗,似是解脱般挂了电话。
傅文叶喝了口凉水,顺了顺胸口的闷气,灰头土脸道:「黎衍和家里出柜了,最后被爹妈赶了出去……听黎恒的意思,黎衍和楚海高中毕业就认识了,在一起差不多十年。」
「十年?」张小文瞪着眼,一脸匪夷所思,「真的假的?」
傅文叶没心思搭理他,放下杯子说:「给我五分钟,我查一下黎衍的工作状况跟住址。」
苏仰漫无目的地注视着前方的玻璃窗,霜雪交织成一层薄薄的烟幕,覆盖在窗户上,外面的真真假假全然看不清。
真真假假啊……
如果楚海不是传闻中那样的人,那身为表哥的于天,为什么要协助外人、或者说为什么要跟外人一样,编撰一些不符合楚海的消息?
楚海既不赌博,也不乱搞男女关系……于天在这方面撒谎有什么意义?
……
五分钟后。
「黎衍在一家咖啡店上班……」傅文叶顿了顿,偏过头看向众人,「就是楚海跟毛启仁打架的那家咖啡店。」他将黎衍的照片调了出来,顺势旋了旋电脑屏幕,「黎衍在兰江区租了房子,地址我发到群里了。」
孟雪诚看着屏幕上笑容干净的少年,有一个疯狂的想法在他的大脑中不停奔驰,滋长……浸入他的肌肤骨骼。
黎衍的身材,似乎跟那具无名尸差不多。
假设那枚戒指是黎衍的,那跟黎衍相似的无名尸代表了什么?
第145章
「既然这枚戒指不属于死者,但又恰好出现在现场……加上一具跟黎衍身材差不多的尸体,」孟雪诚看似无意地补充道,「死者跟黎衍有什么关系吗?」
一个问题又带出了另一个问题。
在没有新的证据出现之前,这些累积下来的问题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他们每个人都惴惴不安,但无碍街上的欢声笑语,和和乐乐的人依然和和乐乐。
人与人之间的生活总是天差地别,有的人烦恼,有的人高兴,世界的公平之处大概在于它不会为了谁而止息。
回家后,苏仰收到了墨杉的短信,他说有些草图是「散装」的,墨斯这个人奔放起来比较随心所欲,如果是他满意的作品,他会在做完成品以后把草图烧了,美名曰真正的独一无二。
苏仰礼貌性地回了一句谢谢,然后退出短信界面,正当他准备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屏幕上忽然飞出了一个陌生号码。
他接起电话:「喂?」
「是我。」陆铭平淡低哑的声音在一片喧哗热闹的背景音里脱颖而出,又有种方枘圆凿的不相容。
苏仰想起了何军前几天跟他提到过的事,陆铭会在这两天过来临栖市开会,届时临栖市的刑侦支队、SST都要派代表出席。
何军本来想将这个任务托付给苏仰,顺便找个机会吃顿饭,陆铭对这个安排似乎没什么意见,他高兴了半小时,以为两个人终于要迎来破冰时刻,即将化干戈为玉帛,只是何军没想到会在苏仰这边碰了壁。
以前都是陆铭单方面拒绝,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反了过来。
为此,何军非常郁闷,只能饱含遗憾将任务转交给林修。
陆铭的声音越发清晰,似乎有一扇厚重的门隔开了高亢的歌声。忽至的安静甚至让他的尾音抖出了一点回音,「之前我们请了一个国外的专家团队给吴越做治疗,他现在可以对一些简单的指令进行回应。」
苏仰凝固了好半响,像是听到了什么玄而又玄的事情,惊得他想将耳朵揪下来送去做研究,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竭力冷静下来,抽了一口气问:「吴越……对外界有感知了?」
「医生说他的眼睛可以追踪物件。」
「一定要派人二十四小时保护他。」难得的喜悦在苏仰脑海里短暂地游了一圈,然后不动声色地融化了,归于平静后,那些隐藏在现实里的刺变得更加明显了。当初有人要吴越死,是他自己命大活了下来,倘若吴越真的清醒了,记起了以前的事,难保会有人让他「重新」闭嘴。
陆铭被苏仰清澈凌厉的声音震了震,某种时空交错的恍然感让他一时间没来得及适应。
等他回过神,被点燃了的恼怒跟着升起,陆铭冷笑道:「我们当然会给他最好的保护,还有,别用这种命令的语气跟我说话。」
「在和谁讲电话?」孟雪诚穿着睡衣走进来,见苏仰坐在床上,表情严峻,又问,「怎么了?」
「没怎么。」苏仰将垫在腰后的枕头放下,继续朝着电话和陆铭说,「陆铭,我只是想提醒你,吴越不能再出事了……」
陆铭?
孟雪诚马上掀开被子爬上床,一点一点往苏仰身边蹭,然后伸出双臂圈着他的腰,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目光近距离地在他的鼻梁嘴唇上梭巡了一番。
果然,陆铭无论给谁打电话都能精准地让那个人生气,也算是一种天赋异禀。
孟雪诚捏了捏苏仰紧绷着的脸颊,故意凑近话筒,轻声道:「这还叫没怎么?」
陆铭:「……」
他的耳根好一顿发麻,刚到嘴边的话也稀稀落落地掉了下来。他捡了半天也没凑成一句完整的句子,反正不是些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干脆把电话挂了。
苏仰放下手机,拍了拍孟雪诚横在他小腹上乱动的手臂:「陆铭说,吴越有了意识。」
「吴越?」孟雪诚面色镇定地撩开他的衣服,从下摆处伸了进去,缓缓道,「那当年劫车的经过是不是……」
「是,不过没人能保证吴越可以恢复到什么地步,运气好的话可以完全康复,也有可能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苏仰趁着局势还可控,先一步捉住了孟雪诚的手,掌心贴着他微暖的手背,迂回地提醒他,「明天要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