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
「还记得我们在月亭酒店里发现的那具尸体吗?」床头灯正巧打在苏仰脸上,他垂下眼睫,落下一片扇形的阴影,衬得他的皮肤更是苍白,「于天对他没有感情,纯粹是为了发泄和享受折磨的过程。对比起黎衍,于天换上了西装,会帮他洗掉身上的血迹,最后穿上新衣服……甚至是他单膝跪地这个动作,都充满了仪式感。而所有的仪式基本会强调两点,一是时间,二是地点。如果想找黎衍的尸体,需要先从他们熟悉的地方开始排查,比如家乡、一起成长的地方,或者有纪念价值的。」
「仪式……」孟雪诚将他放在口袋里的右手握在掌心。
于天喜欢猫,所以杀了猫;于天喜欢黎衍,所以杀了黎衍。
情杀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每年都总有那么几宗杀人未遂和杀人致死的个案。同时,情杀可以分为两大类:
第一,因爱成恨。在对方提出分手、离婚、或者另结新欢的时候感到强烈的愤怒,因而萌生杀意,认为「我得不到的其他人也别想得到」。
第二,极度的迷恋。比如「冰恋」、「秀色」皆属于失控的虐恋,当这种「奉献自我」或者「想要吃掉对方」的想法发展成无法控制的欲望,强加于人,便属于精神疾病的范畴。但实际案件中几乎很少出现这样的情况。
乍一看,于天貌似两种情况都沾边,但又不完全属于某一类。
他在追求仪式感。
「他有他独特的情感认知,认为死亡才是永恒的陪伴,只有死人不会离开他、不会背叛他,能和他永远在一起。」苏仰抬起脖子,鼻息轻轻喷薄在孟雪诚的侧脸,冷声问:「你觉得于天是个怎么样的人?」
「扭曲,心理变态……会不会是小时候父母没有陪在他身边,让他的情感认知出现了偏差?」孟雪诚停了半响,有种古怪的念头冒了出来:「假如他从小就有虐待动物的倾向,跟他住一起的人没有发现吗?」
「因为楚海的父母根本没有在意过这个孩子,自然不关心他的心理发展。于天寄人篱下,又比不上楚海优越的出身,他从小就恨楚海,但他很会掩饰,至少楚海一直没发现于天的问题,不然也不会让他去自己的家。还有……」苏仰忽然收拢手指,反客为主,紧紧抓着孟雪诚的手指,声音随之压低了一点,「楚海跟黎衍在一起十年了,如果于天能忍下这十年,那会是什么原因导致他在现阶段选择杀害黎衍?」
苏仰靠回枕头上,闭上眼道:「总有一个理由的。」
孟雪诚将这十万个为什么揉回脑海深处,眼下最着急的难题就是要找黎衍的尸体。张小文、秦归跟林修三个人熬了一整晚的夜,再折腾他们真的会遭雷劈,于是孟雪诚手指一伸,在虚空中点了点,朝着坐在角落里玩消消乐的墨杉说:「麻烦墨副教授跟我去一趟建森电器。」
墨杉将三只粉色猪头连成直线,浅色的瞳仁里流转出一丝不解,他撅起嘴唇问:「你们部门这么缺人?让我这个手无寸铁的纤弱顾问上前线?」墨杉祭出了一种跟他身高、身材完全不符合的柔弱,甚至很怕死地摸了摸脖子,「万一于天拿刀砍我怎么办?」
徐小婧一咽口水,看了看孟雪诚,又看了看墨杉。
这、这是暴风雨的前夕夜啊!
墨杉眨了眨眼,满脸可怜:「我知道电视剧都是这么拍的,你们这些队长老是对我们这些顾问图谋不轨,或者互相不轨,用出外勤当理由增加两个人相处的时间——」
会议室:「……」
所有人都颤了一下,心想这种惊世骇俗的言论应该留着私底下说啊!我们并不想跟着遭殃!孟雪诚怒道:「闭嘴!」
他觉得自己的肝都快气炸了,有那么一瞬,孟雪诚真的非常好奇,非常好奇苏仰到底是怎么跟这朵灿烂的奇葩和平相处整整四年?
真的不会打起来吗?
墨杉满意地收好手机,恢复原来的语气,微笑道:「你可要好好保护我,我真的手无寸铁。」
孟雪诚小声哼了一下,他才不信墨杉的鬼话,这人一看平时就没少锻炼,还纤弱?还手无寸铁?
下楼后,墨杉一边哼着歌,一边坐进了警车。
此时的他还没体验到孟雪诚恐怖如斯的驾驶技术,心情很是不错,他升起车窗,手肘撑在内门上,摸着下巴说:「你们这个部门成立多久了?」
「不到一年,怎么了?」孟雪诚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起这件事,不过墨杉这个人说话经常有一句没一句的,他没怎么在意,只是提醒道:「系上安全带。」
墨杉冲他一笑,眉梢轻挑:「没怎么,只是觉得你们部门的人都很年轻,包括你这个队长。」他看向窗外,捏了捏自己的脸,顾影自怜地说:「唉,年轻真好啊……」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其他什么,孟雪诚总觉得墨杉话里有话,他扫了一眼后视镜,目光在墨杉脸上巡视而过。
墨杉专注地盯着外面,没注意到孟雪诚的异状。
他问:「听说你们部门是由局长直接负责的?人也是他选进来的?」
孟雪诚的神经顷刻拉紧,他皱起眉头,问:「你想说什么?」
「有点好奇而已,」墨杉无辜地转过头,冲他笑了笑,「因为你们实在太年轻了,我还以为像你们这种重点部门,应该会有几个经验丰富的老人担着。」
孟雪诚给出简洁明了的回答:「经验丰富的老人都想坐办公室。」
半小时后。
墨杉捂着嘴巴,右手有气无力地扶着车门,憋了好一会儿才把顶在喉咙的闷胀感给吞下去,他抹了一下冰凉的额头,吸气道:「你这车技……真的……让我很意外。」
孟雪诚一刹车,轮胎在地上磨出了尖锐的声音,他面无表情地熄火解开安全带:「到了,下车。」
「你……不让我缓一下吗?」墨杉嘴唇白了一半,胃里盛着的水晃晃荡荡晃了一路,放块滑板估计能直接冲浪了。
孟雪诚心虚地咳了两声,然后点着表:「两分钟,时间紧迫。」
墨杉弱不禁风地在车里歇了一会儿,他斜斜瞥向孟雪诚,原本锐利的眼梢都被磨平了许多:「……领导,下次记得在车里放几个呕吐袋。」
孟雪诚:「……」
孟雪诚摸出手机,找到一个号码拨了过去:「……你好,于先生,我们是临栖市警察局——呃,对,是的,现在方便见个面吗?」
墨杉推门下车,连续拍了拍自己的脸,又用左手拇指掐住右手手腕内侧的内关穴,狠狠揉了几下,直到泛起酸胀的麻感。
孟雪诚挂掉电话,稀奇地瞅向墨杉的手部动作:「你这是在干嘛?」
「揉内关穴,可以止吐。」墨杉如是说。
孟雪诚扯了扯嘴角:「…………」
看来墨杉真的挺纤弱的。
由于孟雪诚提前跟于天打了招呼,他们两人顺利上了三十楼,在秘书的带领下来到了于天的办公室。
秘书小姐敲了敲门。
「进来吧。」
秘书识相退到一边,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于天淡淡一笑:「你好,两位警官。」
「你好,于先生,今天打扰了,真的不好意思。」孟雪诚嘴上跟于天客套着,视线却悄悄闪到了于天身后的落地玻璃上,从这个角度往外看,果然正对着藤花公园。他借着眨眼的空隙收回眼神,装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我们也不想大清早就来打搅于先生,但有些事情还是问清楚好一些。」
「当然,」于天用遥控降下卷帘,平淡地开口,「请坐吧。」
日光被掩去,刻板沉闷的办工气息扑面而来。
孟雪诚拉开椅子,气势锐利,直视他问:「是这样的,九月二号晚上十一点,也就是你表弟楚海遇袭前,你在什么地方?做了些什么?」
于天波澜不惊,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说出一句让他们瞠目结舌的话——
「我在开车去虎头酒吧的路上,替楚海还赌债。」
孟雪诚心里一怔,他绷紧了情绪,低声问:「然后呢?」
于天毫无表情,眼睛深沉如水,让人看不透他的情绪:「那天晚上我接到了高利贷的电话,说楚海欠了他们八万,让我带着钱去虎头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