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
到底是因为他们及时发现,一早让陆铭将顾天骐保护起来才得以逃过一劫,还是说有别的什么原因,导致笑面没有选择对他下手?
苏仰的手指倏地一紧,他抓着手机,垂首盯着洗手台:「再帮我盯一个人。」语毕,那人激动得跳了起来,膝盖哐一下撞到桌角,疼得他嗷嗷叫了两声。
在一片哀嚎声中,苏仰不急不慢把剩下的半句话接上:「价格翻倍。」
那人仿佛真的被刺激到了,直说:「操!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顾天骐那边有警察盯着,你说我能去吗?」
苏仰:「二点五,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别忘了,你能做的事,其他人也能做。」
那人好似被静了音,也不咋咋呼呼。半响后,他彻底冷静下来,经过短暂的衡量后,在金钱和风险间,他毅然选择了前者:「规矩跟以前一样。」
苏仰得到想要的答复后便挂了电话,他把电话卡拆卸下来放回钱包里,再次拧开水龙头,把旧手机冲洗一遍,最后用手纸包着,扔进垃圾箱里。
医院给媚姨安排了X光检查,检查后,医生说没有什么大碍,开了点消炎止痛的药就可以走了。
苏仰突然想起好像很久没有跟媚姨吃过饭了,两人在附近的面馆随便点了些东西,吃完便送媚姨回家。临走前,媚姨似是想到了什么,在家门前转过身,踌躇地说:「你有时间的话多陪陪莎莉,她在咱们家不爱说话,原本答应了带她去看这周的烟花大会,现在也去不成了……」
「好,知道了。」
苏仰在心中默默叹气,他何尝不想多花点时间在莎莉身上,只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在身,实在是分|身乏术。
城市的傍晚,天色灰沉。
苏仰把音乐剧的门票从钱包里拿出来,距离开场时间只剩下两个小时,从这里过去大剧院,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去思考和做准备,无论对方抱着什么样的目的跟他见面,是阴谋还是诡计,他都只能赴约。
车轮驶过冰冷的柏油路面,没留下任何痕迹。
苏仰原以为自己会忐忑或者心神不定,再不济也应该有点慌张恐惧的情绪,但实际上他跟车里播放着的钢琴曲无几差别,呼出的气似乎都要比平日轻很多。抵达大剧院的那一刻,他好像看见一座半圆形的监牢,铺着密不透风的墙。前方的出入口有很多人来来往往,还有一群年纪不大的学生在门前列队,带头的老师正在唾沫横飞地给他们点名。
他跟着人群一同走进剧院,按着指示上了二楼。Hall 3的入口处挂着一张硕大的海报——从远处看,有一座华丽宏伟的宗教建筑矗立在中央,四周铺着玫瑰,头顶是半球体的穹顶,墙身镶嵌了花窗,四角竖着尖塔……一旦走近,便会发现每个尖塔上都刺着两个不显眼小人儿,一对赤|裸的男女呈十字状交叉互叠,往下滴落的鲜血刚好掉在玫瑰花瓣上。
检票后,苏仰入场并且找到自己的位置。S排处于剧场中心,一排有二十个位置,苏仰正好坐在最右侧。他盯着那张红色的椅子,迟迟没有坐下去,脑袋里的思绪精彩纷呈,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觉得这张椅子下面装着什么可怕的机关,比如炸弹之类,只要他坐下去,便会即刻触发爆炸。
「你好,麻烦让一让。」
苏仰侧过身,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生站在他身边,头上戴着粉色发箍,嘴角小幅度往上勾起:「我坐在S17。」
「抱歉。」苏仰往后退了几步,让女生过去,女生坐下后向他点头礼貌一笑。他无暇细想笑面的计划,担心被其他人看出异样,只好淡淡地坐下。
剧场的空位慢慢被填满,一直到七点,灯光突然变暗,音乐剧准时开始……可他身边的S19和S18却仍然空着。
——「三天后,大剧院二楼,有人想见你。」
所以要见他的是谁?为什么还不出现?
苏仰低头看了眼手表,七点五十分,快过去一小时,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笑面故意跟他玩的拖延战术,用时间一点一点消耗他的耐心,等他最专注、最能集中精神进行判断的前三十分钟过去,再姗姗来迟。
突然,一道身影挡住了舞台上亮眼的光,手表上的秒针依然平稳地跳动着,可苏仰已经看不清它的位置,像被黑雾蒙了双眼。
但他知道,此时已经是七点五十七分。
一位穿着休闲服的男人坐到苏仰身边,他拢了一下外套,轻声细语地问:「音乐剧好看吗?」
剧场里的每一排座位之间都隔着相当距离,方便人们出入,因此只要说话音量控制得当,前后的人基本听不见,而且S18的位置还空着,旁边的S17更是听不见他的话。
「说实话,看得有些犯困。」苏仰转头去看那人,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很快就和一个名字对上。
叶秋驰。
在楚海死前,只有他一个人进过病房……西城私立医院接二连三的事故都可能是他一手策划的,包括泄露患者资料和放置炭疽病毒。在数据泄露当天,Aufhebung的公告上出现了西城私立医院的坐标,从那时候起,SST就相信叶秋驰跟笑面关系密切,所以他才有「权力」说服管理员笑面更改公告。
现在看来,他跟笑面并不止关系密切,因为他就是笑面。
苏仰眯了眯眼,他越发笃信笑面是一个团体,而眼前的叶秋驰就是最好的证据。
「故事发生在瘟疫期间,十个年轻的男女为了逃避病毒感染,逃到了一座山中别墅避难,他们每人每天讲一个故事……」叶秋驰说话的声音很寡淡,飘荡在演员们声情并茂的呐喊中,好不容易筑起的音轨被拍得四散,时有时无地传进苏仰耳里。
「我最喜欢第四章 的序,故事里的男人很爱自己的妻子,在丧偶之后,他觉得一个人孤苦无依地活着没什么意思,于是决定带着两岁的儿子归隐山林,潜心修行,他从来不跟儿子提尘俗间的事,只想他安心信奉神明、诵经祈祷,这十几年来,儿子除了父亲,从未见过其他人,甚至连基本的常识都没有。后来,儿子长大成年,男人第一次带着儿子下山……」
舞台上,一位年轻男子指着面前穿着华丽、妆容精致的姑娘们,又惊又讶地说:「父亲,这些是什么东西?」
男人拍了拍他的后颈,说:「孩子,快低头!别看她们,她们全是祸水!」
年轻男子好奇地追问:「那这些东西叫什么?」
「她们叫绿鹅。」男人冷冷地回答。
叶秋驰越看越投入,忍不住「啧啧」道:「可惜啊,男人没想到儿子会对这些绿鹅念念不忘,那时候他才明白,自然的力量要比任何教诫强得多。」他看向苏仰,笑了笑,「知道自然的力量是什么吗?」
苏仰轻轻的「哦」了声,他没有回答叶秋驰的问题,反而问道:「你让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让我看绿鹅的故事?」
叶秋驰仿佛没有听见苏仰的话,随着舞台灯光变暗,他漆黑的瞳孔更加深沉,映不出半点光芒:「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欲|望。」
「就像你对叶雨时那样?你喜欢她是吗?」苏仰缓缓偏过头,目光落在叶秋驰脸上,「西城私立医院因为近期的数据泄露和炭疽事情,面临着一大笔巨额赔偿,卫哲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要不是有警察看着他,估计早就跳楼了。这样的结局,你还不满意?」
「结局?」叶秋驰嗤笑一声,「怎么够呢?好戏才刚开始啊。」
「我想知道,」苏仰低声问,「其他几位笑面同意你的做法吗?」
叶秋驰的脸色有了变化,笑容顿时僵硬起来,不上不下地凝固在嘴角:「不管他们同不同意,我都要这样做。苏仰,我欣赏你的聪明,可一个人活得太聪明,见不得是一件好事。」他懒懒地往椅背靠去,双脚舒缓平放在地,舞台上的白光把他的脸照得惨白又恍惚,眼底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任何景色,像个没有感情意识的稻草人,自顾自的立在原处,世间一切好坏都与他无关。
叶秋驰眨了眨眼,突然有了些许生气:「但愿你的聪明可以说服你的那些警察朋友,让他们继续相信你。」
苏仰皱起眉:「你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