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
齐笙将双手握拳并拢,放在桌上:「我是来自首的。」
何军忍无可忍,重重拍下桌子:「齐笙,没有证据的话不能乱说!刚才说的那些事,你有证据吗?」
齐笙点头,平静地说:「有。」
「你!」何军气得胸口疼,他觉得齐笙已经疯了,直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行,那你就带着证据去警局自首吧!」
说完,何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咖啡厅。
苏仰纹丝不动,他坐在原处看着齐笙,努力将他眼底的情绪全都窥探一遍,半响后,他似是解脱地说:「你不是齐笙。」
齐笙愣了愣,又诡异地笑了起来:「为什么?」
「因为齐笙不会让我杀了他。」苏仰端起茶杯,发现里面的咖啡已经凉了,就像有些事情,终究会随着时间逐渐失温。齐笙不再是以前的那个齐笙了,现在坐在他对面的,只是一个用着相同躯壳的陌生灵魂。
齐笙笑而不语,改说:「何队告诉我,吴越最近有好转?」
苏仰不置可否,只是问:「你想见他?」
「不想。」齐笙回答。
「他可能也不想见到你,」说完,苏仰掏出一百块,用杯子压着一角,「我走了。」
街道上冷冷清清,苏仰将冰凉的双手揣进口袋里,他宁愿在外面吹吹冷风,也不想继续坐在咖啡厅里。齐笙的话让他经历了二次失去,第二次失去苏若蓝,同时也第二次失去了齐笙,不是所有答案都能让人顽强地承受下来,并且敞开心扉去接受。或许过了今晚,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齐笙,这短暂的重逢,只是他生命里的一场意外。
苏仰终于明白,他真的应该割舍过去。
粉饰太平的表象和断垣残壁的真实,哪个他都不想要。
他只想每天早上睁眼,阳光是暖的,孟雪诚在他身边,其余的事他一点也不在意……他费尽心思去寻找答案,结果发现不是自己想要的真相,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了。
「苏仰!」齐笙从咖啡厅里跑了出来,右手紧紧捏着那一百块,苏仰微微皱眉,问:「怎么了?」
齐笙大步走向苏仰,把一百块钱交还他手里:「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有时候感觉这种东西真的非常奇怪,无法用任何科学理论去解释,但你的心脏、你的大脑、血管,乃至于最细小的细胞,都会因为某些事情而作出反应,然后给出相对的情绪。
就好比现在,当齐笙站在苏仰面前时,苏仰莫名感受到了来自危险的气息。仿佛虚空中有某些诡秘离奇的枝节正在向他攀去,呼吸随之凝顿,苏仰定定看着齐笙,在一切变化袭来之前,他好像从齐笙眼里发现了一丝悔恨。
幼细的针头猛然刺进皮肤,苏仰扭头望了望街灯,还有街灯下那辆陌生的汽车……
原来一切都是计算好的。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什么巧合,眼见的,说不定都是其他人精心设计出来的。
车门被人推开,两个金发男子下车,将半昏迷的苏仰放进后坐。其中一人朝齐笙竖了个拇指,夸赞道:「你没让他失望。」
齐笙轻笑一声,脱下口罩,狠狠地吸了口气:「你们快走吧,时间有限,待会儿警察就过来了。」
……
医院,二十楼。
吴越凝视着灰暗的天花板,呼吸时轻时重,他睡不着,只能静静地看着某处。走廊里响起细微而有规律的脚步声,他动了动大拇指,眼球斜斜地往门边转去。
「——滴」
房门被打开,一道黑影逆着光走进来,那人不慌不忙的,像是在参观这间豪华病房。
「吴越,你竟然还活着……」黑影在床边停下脚步,他从口袋里抽出一双手套,慢条斯理地戴上,「当年我开了三枪都没打死你,算你走运,不过现在……你可没这个运气了。」
吴越用两根手指紧紧抠着被单,瞳孔难以置信地扩张开来,狰狞地倒映出齐笙的面容。
「你以为躺在医院里就没事了?」齐笙微微弯腰,俯在吴越耳侧低声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日子过得还挺滋润的,每天有人伺候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但你的良心过意得去吗?」
齐笙将吴越身上的检测仪器全部拔掉,器具跟床沿发出闷闷的碰撞声,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吴越心上。
「这次,」齐笙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将提前准备好的匕首拿了出来,「你的运气用光了。」
第196章 笑面(三十七)
「苏仰……」
「……」
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苏仰猝然睁开眼睛,粗喘着坐起身。这是他家的床……熟悉的被单,熟悉的气味,若不是他全身发软,他几乎以为那只是一场噩梦,醒来后依然在自己的家。
但,这就是他的家。
布置、装修、摆设,甚至连身上这套睡衣都是他穿过的。
「怎么,很意外吗?」顾天骐端给他一杯温水,然后满意地指了指周围,「是不是跟你家一样?不过床头那个贝壳八音盒也太稀有了,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最后只能买一个二手货。」
苏仰目光冷淡,表情看起来有点麻木:「你抓我来这里,就是想让我看这个?」
顾天骐哈哈笑了两声:「当然不是,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一步一步慢慢来,不着急。」他坐在苏仰身边,眼神柔和,像是在瞻仰最完美的神灵,连说话的声音都低了下去,唯恐惊扰对方,「我很了解你,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更了解你的人了,所以我知道用什么样的手段才能驯服你,让你变得更完美。」
苏仰噙起一丝笑,眼睛深邃得像一个漩涡,沉不见底,却有着无限引力:「什么叫做完美?」
顾天骐慢慢靠近他,嘴唇贴在苏仰耳畔,吐气道:「以后你就知道了。不过比起这些,你不是更应该好奇齐笙为什么会背叛你吗?」
「这很重要吗?」苏仰扬起嘴角,眼底掠过狡猾的光,「难道说你还想用齐笙来对付我?他害死了我的妹妹……我现在只想他死,卖惨起不了任何作用。」
顾天骐眯起眼睛,面不改色地说:「你在撒谎。」他从床上起身,朗声喊,「进来吧。」
齐笙敲了敲门,看见苏仰的时候,脚步稍顿,他扯了扯袖子,想要遮住手臂上的创口。然而蚂蚁啃食般的疼痛很快从脚心蹿起,细细密密地爬过全身脉络。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五天没有碰药,身体彻底支撑不住,走路也困难。齐笙眼神涣散,右手开始痉挛,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跪在地上,泪涕横流地说:「能给、给我一点……吗?」
顾天骐从抽屉里拿出半包白色的粉末,随意丢在地上,目光在苏仰身上辗转一圈后,悠悠开口:「看到了吗?这才是人的本性。」
齐笙跟看见骨头的狗似的,立刻跪爬到顾天骐脚边,捡起那包白粉,像是获得什么珍宝一样,不停放在手里摩挲,似笑非笑地给顾天骐磕头。
苏仰转过头,藏在被单下的右手紧紧抓着睡衣一角,努力匀着呼吸:「是啊,这就是人的本性。」
顾天骐将水杯放在桌上,单手拍了拍齐笙的头,垂眼道:「你出去吧。」
齐笙连忙从地上爬起,拿着白粉哆哆嗦嗦地跑了。
「其实你不用心疼他,」顾天骐站在阴影里,拿起床头的八音盒,咔哒咔哒地上发条,「等会儿他快活起来,连自己叫什么都忘记了,更何况那些不开心的事。时间不能让人忘记痛苦,但毒品可以,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八音盒响起悦耳的曲声,滴滴答答流淌进苏仰耳里。
「你好好睡一觉吧,没人会来打搅你的。」说完,顾天骐将八音盒放回原处,推门离去。
等顾天骐走后,苏仰内心的恐惧尽数释放出来,他看着跟自己睡房一模一样的环境,几乎要喘不过气……他一闭眼就能看见从前,那是最无声,也是最刺心的痛,往日发生的一幕幕,都像是在嘲讽现在的他。这种折磨就宛如一颗子弹朝他眉心射去,但被时间无限拉长,变成一帧帧的慢动作,明知道结局是什么,却只能孤独地忍受,直到最后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