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
苏仰坐在地上,手里的枪还冒着白烟,他看向门口,阳光刺进了他的眼,他推开顾天骐伏趴在他腿上的尸体,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苏仰动了动嘴唇,带着几分期待说:「你来了。」
第200章 笑面(四十一)
回程的路上,苏仰一直瑟缩在船舱一角,整个人都在发抖,任谁跟他说话都没有反应。
孟雪诚半跪下|身,握着他冰凉的手说:「没事了,我们这就回去,现在就回去……没事了……别怕。」
苏仰抽回自己手,他盯着苍白的掌心,慢慢的,好像有血渗了出来,流过他的掌纹,最后从指缝里滴落。
他的声音如梦呓般脆弱:「他死了……他死了……」
「你让他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下,」墨杉站在孟雪诚身后,「先出来吧,严厅打电话找你。」
孟雪诚的心冷成冰雕,他把戒指重新戴在苏仰手里,刚想起身,却被苏仰拉住了衣摆:「不要走……」
「我不走,」孟雪诚把他抱在怀里,紧紧地抱着,「哥,我不走。」
墨杉无奈叹息,K-10的药效还没彻底散去,很多举动都是苏仰无意识做出来的。换作一般人被连续注射了十六天K-10,早就不知道今夕何夕了,说不定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苏仰的情况大概要好一点,但也不见得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墨杉想了想,只能用潜意识反应来解释他的行为。
在他的潜意识里,不想让孟雪诚离开。
「我去跟严厅说吧。」墨杉认命离开。
这段时间里,苏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再也没有说过话。孟雪诚捂着他的右手,小声说:「你不是让我每天都在你身边吗?我在,我以后都在,哪儿都不去,就陪着你……」他笑了笑,「但我怕你嫌我烦。」
苏仰仍然沉默。
「还有,我跟我爸说了,说咱俩准备结婚……这把他给吓得,连夜订了个什么减脂三低食谱。」
「……」
「小瓷知道你失踪后,一个人哭了很久很久,还打电话骂了我一顿,说我要是不把你带回去,以后就没我这个哥哥。」孟雪诚轻轻拍着苏仰的后背,感受他微弱的颤抖,继续说:「沈瓷这丫头真的是……活该没有男朋友。」
「……」
孟雪诚隐隐约约听见了警笛的声音,他们已经靠岸了,很快就可以带苏仰去医院。下船前,墨杉给他们递来一件大衣,正色道:「外面有很多记者媒体,你不用搭理他们,该怎么着怎么着,上了救护车就没事了。」
「我知道,谢谢了。」孟雪诚将大衣披在苏仰身上,在众人的包围下,牵着他的手下船。
闪光灯噼里啪啦地闪着,这阵势比孟雪诚想象中还要猛。秦归跟张小文两个人走在最前面,挡开那些碍事的摄像头:「麻烦让一让。」
「都别堵着!」
但记者人数远超他们预期,麦克风从各个角度递了过来,提问声一浪盖过一浪。
「你好,听说现场发现了一具尸体——」
「请问笑面的胜利是什么意思?」
「这次行动是警方秘密部署的吗?一共花了时间?」
「活下来的人就是笑面吗?」
孟雪诚狠狠瞥了那人一眼,墨杉连忙压住他的肩膀,在他身后道:「别理他,南风日报的,专职吹牛|逼。」
孟雪诚吸了口气,握着拳头说:「我知道……」
「我没杀人……」苏仰停下脚步,扭头看着那人,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杀人。」
记者被他赤红的双眼吓得集体一愣,安静过后,是变本加厉的疯狂——
「那尸体是怎么回事?」
「现场找到了子弹……」
「根据消息……」
无数噪音窜进苏仰大脑,像锋利的小刀一下一下地剔刮着他的颅骨,又疼又尖锐。
这时,秦归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腾出一只手按下耳机:「喂?」
「你们现在在哪儿?」傅文叶气息不稳,着急地问,「队长呢?」
「刚下船,」秦归皱着眉,外面的音浪太大,他用了很大力气才分辨出傅文叶说的话,「出了什么事吗?」
「Aufhebung一分钟前更新了公告,上面只有一个坐标。」
「什么坐标?」秦归心中一惊,马上回头看向孟雪诚,对他做了个口型——公告更新了。
「莎莉的学校。」傅文叶说。
「莎莉的学校……」秦归有一瞬的耳鸣,直接喊出了声,他抓了抓张小文的胳膊,眼睛一下就充血了,「莎莉的学校在什么地方?」
苏仰的视线还未从人群中收回来,眨眼间,他捕捉到一个熟悉黑影,就在不远的地方,正朝着某个方向奔跑而去。
「齐笙!」苏仰声嘶力竭地大吼着,「齐笙!」他想冲开人群,却被孟雪诚一把带进怀里,牢牢箍着他的双臂。
「你不能过去!」孟雪诚按住苏仰颤动的肩膀,可苏仰跟他卯上了劲,不要命地往前冲。秦归跟张小文不得不帮忙拉住他,几个人在救护车前抱成一团,连记者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苏仰绝望地哭喊着,像是要把这十几天的折磨一并发泄出来。
听见他的声音,齐笙放慢了脚步,他摘下帽子和口罩,露出那张陌生又丑陋的脸,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百块,等凉风袭来时,缓缓松开手。
——对不起。
他无声地说。
这三个字彻底将苏仰击溃。
「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对不起。
那天晚上,苏仰没有收下齐笙还给他的一百块,也没能听见他的道歉。但此时此刻,齐笙全部还给他了,迟来的一百块,还有迟来的道歉,全还给他了。
「你不要还给我!不要还给我!」
齐笙毅然决然地转身,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指着停在路边看戏的货车司机说:「下车!」
货车司机以为自己看岔眼了,呆了几秒,不过很快就被枪声吓得清醒过来,意识到那不是玩具枪,马上连滚带爬溜下了车。
齐笙一打方向盘,轮胎跟马路摩擦出刺耳的吱吱声,混在如雷贯耳的人声中。
他也看见了Aufhebung的公告,他以为顾天骐死了一切都可以结束了,可现在看来,似乎是另一个开启。
他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见过齐笑了,在游乐场见到齐笑的时候,他真的很想抱一抱她。但以他现在的身份,能听见齐笑叫他一声哥哥就心满意足了。
齐笑不需要一个坏事做尽的哥哥。
他明白这个道理,他以为自己是没有怨没有恨的,但当他看见齐笑反射性地往苏仰身边靠、主动叫苏仰哥哥的时候,他还是恨了。
恨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切都是从劫车案开始。
他千想万想,也没有想过吴越会出卖他们。
吴越对他起了杀意,如果不是选择开枪自卫,那么死的人就会是自己。
有时候他又会想,倒不如死在吴越手里,至少能少吃点苦。
他能忍受顾天骐给他带上脚镣,他能熬过毒瘾发作的夜晚,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有人对齐笑下手。
今天天气很好,天空很蓝,太阳离他很近,仿佛只隔着一层玻璃,他缓缓降下车窗,感受着海边的风。
其实你也离我很近,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只要我醒得慢一点,就能多见见你。
若蓝,你有在看着我吗?
货车笔直行驶着,齐笙已经能够看见莎莉的小学,白色的外墙映着日光,像教堂一样圣洁而美丽。
柔风忽然被扯得换了个方向,齐笙敏捷地转头,一辆大卡车风驰电掣般驶过,里面坐着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句号。
那个死胖子一直想出名,总算被他找到一次机会。
齐笙根本不用去想这卡车里装的是什么,毕竟笑面的伎俩也就那样,翻来覆去玩不腻似的。
还好这位置偏僻,马路上没有其他车辆。
齐笙脚踩刹车,把笨重的货车掉了个头,逆行追上那辆大卡车。
走过的路都会变成过去,未走到也总有一天会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