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天欲雪
他凑了过去,低低说,我亦飘零久。
作者有话要说: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顾贞观《金缕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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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心魔
昨夜的陆洲城实在风风雨雨, 颇不宁静。
几乎是第二日,凌云剑尊和天机门主结为道侣的消息就传遍了修真界。
不仅如此,魔尊与妖皇在陆洲城上空大战的事情也掀起了轩然大波, 据说两方都挂了彩, 妖皇更是浑身浴血, 身受重伤。
两方势力的领袖平素都是站在修真界顶峰的人物,一个清虚子有多么传说暂且不提, 容敛那也是鼎鼎大名的人物。
好巧不巧, 他们还都和凌云剑尊有些关系。一时间, 众人猜测纷纭。
除了结为道侣的那两人外,在城郊大战的两位实在见不得好。
不说比渡劫修为还差了一个大境界的容敛, 清虚子自己也气血翻涌, 气息紊乱。
原本对付一个大乘初期, 对清虚子来说简直轻轻松松,不过动动手指的事。但如今他几乎将大半的灵力都拿来压抑心魔了, 偏生容敛的进攻又急促迅猛, 尽是些不要命的打法,让清虚子压力倍增。好几次不仅要防着心魔,还带应付容敛, 可谓是心力交瘁。
容敛就更累了。他原本实力就差了许多,面对成名已久的清虚子本就是天生劣势。
他被愤怒蒙蔽了双眼,一招一式疯狂狠辣。特别是在妖化后,浑身妖血沸腾, 根本就将痛觉置之度外,心里只有如何置面前人于死地这一个念头。
这是一场苦战。
若是这么打下去, 势必是两败俱伤,谁也讨不得好的结局。
清虚子也懒得给容敛眼神, 在他看来,这位妖皇恐怕是脑子出了点问题。上来也不说话,出招便是寻死觅活。
清虚子和容敛几乎没有私交。容敛是近千年里新崛起的妖族领袖,清虚子千年都在闭关,即便出关后容敛成了妖皇。摒弃身份因素,在太衍宗老祖面前论辈分,依旧是个小辈。即便容敛年少时同凌云有一段过去,也不过被清虚子当做磨炼大弟子的棋子,根本不至于放进眼里。
他们唯一的交集就是当初正道和妖族的结盟。而且太衍宗这边清虚子自持身份,还不是他出的面,是掌门青云出面沟通商量具体事宜。
而且修真界的修士大多惜命,特别是修为高的大能,谁也不想招惹比自己强大的存在,轻易断送修道之途乃至性命。容敛不可能不知道清虚子的名号,更不可能不知道对方入魔实力翻倍,如此绝对劣势依旧选择疯也似的以命相博,想来其中也是有什么缘由。
要是按照清虚子以往的脾气,指不定先把人打到失去自理能力再好好问询。可如今清虚子入了魔,脾气比起之前来说乖张狠戾了不少,打出火气后连问也懒得问,只想着把对方打死再说。
某一刻,不死不休的两人却忽然不约而同地停了手,朝着天空的某一处望去。
在他们视线的终点,有一道玄秘的符文迅速从低空窜上来,拖曳出极为绚丽的尾羽,炸开在了末端。
——那是道侣结契的标记。
容敛暗金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那处,脸上干涸的血泪骇人,眼角目眦欲裂,忽而凭空呕出一口血。
清虚子更不见好,他本来就气血翻涌,五脏翻腾,如今得见这幕心神剧烈波动,几乎就要压抑不住蠢蠢欲动的心魔。
【师尊是不是不喜欢云儿了,为什么不让云儿出来呢?】
低低的声音从青衣魔尊的耳边想起。清虚子血眸一顿,眼前竟然再度生起片刻涣散。
方才还在空中纠缠的道侣契约登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站在他身边,身上穿着太衍宗外门弟子服的玄衣少年。
少年正低头轻轻咳嗽,指缝间的红色触目惊心。
兴许是察觉到清虚子的视线,少年忽然抬起头来,氤氲着病容的脸昳丽无边,展露一个浅淡又略带疑惑的笑容。
“师尊,我们还不回宗门去吗?”
不!不对!是幻境!
清虚子周身黑念暴涨,硬生生咬破自己舌尖,瞬间从魔障中清醒。
眼前的景象陡然一变。
夜空依旧还是那个看不到一点光亮的夜空,契约在空中旋转绽放,烟火的余晖璀璨闪烁,星芒和着那光化作一把把泛着寒光的利刃,扎得苍穹遍体鳞伤。
天地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方才经历了恶战,又目睹了令他心神俱损的一幕,清虚子已经压制不住心魔,眼前一片不详赤红。
他手臂还挂着来不及处理的狰狞伤口,匆匆撕裂空间,跌跌撞撞回到先前自己在西域闭关的洞府。
和青山绿水环绕的陆洲城不同,西域整整一片几乎都是黄沙漫天,荒无人烟。白天终日炎热,夜晚冷如寒冬,气候极端恶劣。
莫说是凡人了,西域唯一的门派还是建立在黄沙和高原中央戈壁区的合欢宗。
心魔咯咯笑着,在清虚子耳边呼气。
【师尊,您跑什么呀?看到云儿,难道您不开心吗?】
几乎是在他踏入石室的下一秒,方才还阴暗的石壁骤然消失。
重岩叠嶂,日光熹微,云海蒸腾。
远处是一重一重的远山,刚刚升起的初阳悬挂在天空,脚下翻滚着厚重浓郁的白雾。
青衣道长站在最高的那座山上,负手而立,面容冷峻。
这里是太衍宗主峰,一切都是清虚子再熟悉不过的景色。
莫名的,望着这片空荡荡的景色,他心里陡然升起一阵焦躁。
在自己还未思考明晰时,脚下便自然而然一个短距离撕裂空间,来到了天字洞府的门口。
推开门。洞府内空无一人,只有枯叶摇曳落在水面散开的寂寥。
青衣道长的神色全然失了原本的无情冷峻,如同无头苍蝇般在主峰上晃荡。
没有,哪里都没有。甚至就连天字洞府里也没有人居住的痕迹。
清虚子不知道自己在焦躁些什么,他那些被压抑的久远情绪仿佛爆发了一般,丝毫找不到宣泄口。
终于,他停在了自己洞府的暗格前,手指都在不自觉地颤抖,终于按下了壁上的机关。
厚重的石门安静地滑开,背后寒气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哗啦啦——”
清澈的水声在冰寒的溶洞里响起。
少年正站在池子里。
朦朦胧胧的雾气遮掩了他纤细的身躯,只能看到那张过分昳丽的容颜。
他一只手鞠着湿透的长发,听到声响后回头,眼尾还沾染着疑惑的痕迹,“师尊。”
“昨日服下神果后,云儿的身体明显好转不少。”
说到这里,白衣少年的神色似乎有些失落,“弟子知道,师尊也是为了弟子好,迫不得已才让弟子待在这里。”
“可是——弟子如今真的没有入魔。”
少年猛然抬头,长发在水面敲打出滴滴答答的声响,眼尾红意潋滟夺目,小心翼翼地发问:“师尊可愿相信阿云?”
清虚子沉默许久,才听到自己干哑的声音,“阿云。”
“为师......自然是信你的。”
他说完这句话,狠心闭眸,挣脱了幻境。
重新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间潮湿逼仄的石室。
青衣魔尊坐在蒲团上,手臂上的伤口早已冰冷结痂。
【师尊为什么要出来呢?永远和云儿在一起不好吗】
心魔正枕在他的腿边,抬起头来,笑意涟涟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