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天欲雪
遗迹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甚至就连容敛自己,也记不太清楚。
今日在忆佛莲的帮助下,他才终于想起。
遗迹给了他一个选择。
恢复记忆,是需要代价的。
狐狸少年从未对小剑修说过,这七年来,他日日夜夜梦见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催促,催促他快点回去,催促他莫要贪恋红尘。像是冷宫里提着的那盏灯,顺着坎坷命途,摇摇晃晃照到了他的脚下,惶惶然竟看不透前路。
狐狸少年冥冥中是有预感的。他知道,如果选择拿回以前的记忆,恐怕他就不能同小剑修一起仗剑骑马行走于天涯,恐怕也不能陪着他一起回那个存在于小剑修美好描述里的太衍宗了。
甚至那个出现在梦里的女声也温柔地劝他,甚至温柔到让他不要想起,不要背负那些无谓的,延续自上一代的罪孽责任,只希望他无忧无虑地过一生。
可狐狸少年还是做下了那个决定。事情兜兜转转,终成定局。
从此,黑暗无光,万古如长夜,一切皆作古。
狐狸少年终于还是死在了那个遗迹里。
年少时,他以为父亲是那个愧对他的人,恨了那么多年。
后来才知道,是母亲贪慕公子温柔,下蛊强留,生生扯断红线,犯下深罪厚孽。
长大后,他以为剑修是那个强行与他缔结血契,让他错过母亲抱病七年的罪魁祸首。
后来才知道,那是曾经默默护在他身后的守候,是他终其一生再也寻不回的年少旧梦。
到现在,他还以为是旁人消去他的记忆,以为是命运玩弄。
到头来,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咎由自取,生生作孽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容敛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金眸淌血,红袖翻滚。
没有人消去他的记忆,没有人。
从来没有谁辜负他,从此都是他辜负旁人。
是他亲手将那个小剑修埋在遥远漫长的过往里。
是他自己选择放弃的。
没有点灯的黑暗里,红衣男子踉踉跄跄着推开门。
适逢月光从乌云后现身,他一头墨发尽数化作苍颜如雪,神色既疯也如癫,一头栽倒在佛门最大的那座金面大玉佛前。
深恩负尽。到头来,想追上的人全部一个接一个消失在视野尽头。
长路漫漫,没有人回头多看他一眼。
他也没能追上任何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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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强调一遍,不要剧透!不要去前文剧透!不要剧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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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无惧
天光大亮, 雨雾初开。陆洲城内刚刚日出不久。
因为地处偏南,所以如今已是晚春,一扫原先正月残余的冬景, 枝头绽出绿意, 惠风和畅。
庭院内, 新长出的叶影轻轻扫在雕花窗棂上,扣住门扉, 遮掩了内里满室春意。
清冷的幽香从香炉内缓缓飘出, 环绕在空气里, 笼住一片馥郁。
不远处,火红的花烛还在幽幽摇曳燃烧, 布下一片影影绰绰的暗影。
乌发白衣的男人轻轻起身, 指尖温柔地扫过少年的眉眼, 如同光影般描摹着深深浅浅的轮廓。
少年睡得很沉,修长的脖颈上点缀着斑驳的痕迹, 遮掩在薄被之下, 像红梅从枝头落到了初雪的平地里。就连天机门主轻轻为他捻好被角,他也只是睫毛微动,继续沉溺在黑甜的梦境里。
千越兮深深地凝视着少年昳丽而恬静的面容, 像是要把这个人的模样刻到自己的心底。
看来昨天晚上是真的把人给累到了。
在少年副作用爆发的那一夜,眉眼似远山黛色徐徐舒展,面容慵懒又懒倦,天机门主就差点就用上了生平最大的忍耐。终于在昨晚洞房花烛时, 他扶住对方的腰肢,把少年欺负地眼角泛红, 脚趾都难耐地蜷起,长发散起又落下, 到最后只无意识般一声一声低低唤着他的名字。
这回千越兮真的没能忍住。
想起昨晚的疯狂,纵是天机门主也让忍不住耳尖发红,阖起的眼底闪过一丝懊恼。
他从来都是一个足够隐忍克制的人,但他所有的冷静,在这个人面前好像都不攻自破。
千越兮支起上身,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宗辞的睡颜,从旭日自山下升起看到朝阳高高挂在空中,终于还是俯下身去,给了少年一个充满留恋的吻,蹑手蹑脚下床。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即便千越兮特意将天机盘留在门内,暗地里迟迟不同天道联系,这一天也还是到来了。
纵使还有千万分不舍,万千分留恋,此刻也终于到了必须说分离的时候。
这是千越兮能够拖延的最长时间,若是再拖延下去,后果无法预计。他不可能对自己的道侣不负责,去赌一个根本没有可能性的未来。
更何况,千越兮已经找到了天道为什么要针对宗辞的缘由,甚至还找到了能够一劳永逸为他修补灵魂的方法。
传说里,爱会使人变得伟大,变得毫不畏惧,变得充满勇气。
如果说,千年前的千越兮怀着悲戚又绝望的心情,在无尽大雪里阖眸。那如今的他就是怀着一往无前的坚定,踏上了那条路。
就在千越兮在轮椅上坐好,正想回头再看一眼的时候,忽然感到袖口被轻轻拽了一下。
“——!”
他回过头去,只见薄薄的白色帘幕被一只手轻轻挑开。
挑开的床帘后,少年墨发披散在脊背,薄被从胸前滑落,露出背后大片裸/露的皮肤。眉眼慵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昨日才成亲,今日便一声不吭地走,门主当真无情。”
“阿辞。”千越兮长叹,伸出手去,轻轻将他散落的乌发挽到耳后,“抱歉。”
“如果能在门内找到解决的办法,我一定会......”
他的话骤然被少年打断。
“找不到也没没关系,我只要你平安无事。”
宗辞扯着他的袖子,定定地看着男人闭合的双眸,黑眸深邃而笃定,让人挪不开视线。
“千年前做的那些已经够了。生死有命,祸福无常,富贵在天......别再犯傻。”
这么多年,宗辞早已经想通。若是千越兮为了他出了什么事情,那即便宗辞能够活下来,也会活在无尽的苦痛和自责中。
“该是我的命数,我自然都会接受,绝无半点怨言。”
他也伸出手去,学着男人刚才的动作,一下一下描摹着天机门主好看的眉骨和轮廓:“我们现在可是道侣。你要出了什么事,我岂不是得守寡?”
说到这里,宗辞反而忍不住,率先笑了起来。
这么一打岔,反而冲淡了些离别的情绪,只能看到烛影下交叠的人影。
外头,所有天机门的小童已经站在门外等候了。
千越兮动身回天机门,并不准备带任何一个小童回去。
宗辞的药还在调理服用,身边也缺不了制药和服侍的人,再加上还存有清虚子等人的隐患,总的来说还是多留些人更为稳妥。
“门主。”
见两人出来后,小童们纷纷行礼。
千越兮点了点头,示意少年低下头来,熟练地为他挽好一个马尾后,低声嘱咐一句,“记得按时吃药。夜晚风寒,莫要在外面坐太久。西厢里有书房,无聊了可以去看看书。”
“......若是想我,让鹤十四寄信便可。”
停在一旁房檐上的长生鹤闻言懒洋洋地扇了扇翅膀,回应了这句话。
“我已经找到了头绪,若是事情顺利,不出一月便能有结果。”
天机门主将少年的手拢在自己手心,温和地宽慰道,“阿辞放心,我定然不会再同以前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