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天欲雪
这五年他都在主峰的洞府里埋头修炼,鲜少下山,灭杀妖兽倒是经常,可杀人......即使这些人是曾经灭亡楚国的人,宗辞依旧觉得手下的剑沉重无比。
一旦踏上修道之途,武力值和凡人就拉开了一个天差地别的差距。即使是炼气期也能轻而易举斩杀一位功勋累累的凡间武将。想要杀掉一宫人易如反掌,但鲜少会有修士无缘无故屠杀,恐沾染因果业障,于修行有碍。
“师父。”宗辞神色还有几分挣扎,“这样做,会不会于天道难容,欠下杀生因果?”
清虚子狠狠一拧眉:“妇人之仁。”
“你们本就有因果。他齐国屠了你一宫之人,你如今提剑来报仇,合情合理,即便是天道也无法过多置喙。齐国欠的杀因,你只需还他一段杀果。”
“可是——”宗辞还想再说,却被毫不留情地打断。
“痴儿,他们曾经灭亡了你的国家,将整个皇宫血洗成河,将那些毫无还手之力的妇孺从宫里拖出斩杀。你是太子!国恨家仇,灭国之恨,难道你轻易能忘?!”
“其余那些修士道途不稳,根本不知这无情道,不斩尘缘,终生无法得入。”
他讥讽的说道,忽然一掌挥出,食指遥遥朝自家大弟子眉心一点。
只刹那,宗辞就感觉清虚子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很远,远到像是距离千重山一般。
那声音在冷冽中又掺了些叹息:“罢了,既然为师早就将你视作衣钵传人,今日便推你一把。”
后来?
再后来的事情宗辞也不记得了。
白衣少年双目无神,双手持剑,等到醒来之后才发现——
他已经将齐国变成了楚国灭亡那晚一样的景象。
刚刚割断的头颅静静躺在少年脚下,将他鞋底染得血红,就像远处燃起的火光。
“还有人未死,拿起你的剑。”
在一片满目疮痍,炼狱血海里。清虚子的声音宛如那黄泉之门后的索命无常,对面前惨烈的景象毫无丝毫动容。
宗辞仓皇地扔下了剑,跪在地上,任由鲜血浸染自己洁白的衣袍,烙进心底。
“师父,弟子大仇得报,已经够了。”
“我尘缘已断,日后必会好好跟随师父修行,绝不踏入凡尘半步。”
他终究是以这凡血,以恨偿恨,造了一条通天之路。
后来宗辞才从其他人隐约的透露里了解到些许端倪。
原来在很久以前,清虚子曾经还是太衍宗大弟子之时,曾与一位宗内一位同性弟子互结道侣。
可惜的是,那位道侣不知为何在修炼上出了岔子,堕入魔渊。
“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你师尊就提剑将其灭杀,就地渡了雷劫,从元婴中期连跃两个小境界,直入分神,名扬修真界。”
那人说起这段往事时,表情明显有些后怕,“都说我们修道无情,但事实上想要真正无情,谈何容易?你看古往今来那些修无情道的,又有几个能够做到断情绝爱,杀妻证道?”
“再说了,就算入魔是不可逆的,但至少两人互为道侣数百载。相处了如此之久,即使是猫猫狗狗都有感情了,可清虚子却是半点犹豫都无,手起剑落,将跪地苦苦哀求的道侣头颅斩落,证道无情。”
“你以为你师尊为什么能够在无一人反对的情况下成为正道领袖?因他嫉恶如仇,眼里不容沙子,也因他的无情,绝对公平。”
宗辞一惊,沉默之余却也没有多少意外。
师尊一直是这样的人,冰冷无情,淡漠至极。
有时甚至连宗辞都会忍不住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感情存在。
像是屠了齐国那一晚,宗辞濒临崩溃。可清虚子高高在上俯视着那些横乱的尸首时,火光映在他苍凉眼眸,也未能成功染上半分温暖。
所以,最后也算是应了那句话,怨不得任何人。
成仙又入魔后,宗辞双目血红,浑身黑色魔威猎猎,从空中坠落。
清虚子又惊又怒,直接飞来一剑,即使面对自己朝夕相处数百载的大弟子也无一丝动容。
“我说过的。”
男人的眼眸里是万年不化的冷酷坚冰,“若是你入了魔,为师定当清理门户。”
森寒剑气击在凌云剑尊心口,逼得宗辞跌落尘泥,呕出一口血。
这一剑,清虚子未有丝毫留手,一剑便是去了本就和域外天魔缠斗重伤的宗辞半条命。
“我并未失去理智,难道...师尊也是......不信我么?”
他喃喃自语,强撑着骄傲抬首,每说一个字便有破碎的内脏混着血液呕出,触目惊心。
从踏入修真界起就是天之骄子的凌云剑尊,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
然,换来一声嗤笑。
“入魔之人,谈何信任?”
在那双苍眸里,宗辞没能看到半分感情。
果然,果然。
他的师尊就是一个无情之人。
恍惚间,宗辞又想起那句话。
‘相处了数百载,即使是猫猫狗狗也有些感情了,可他却是半点犹豫都无,当真无情至极。’
罢了,这条命由他给的,那还给他便是。
可在看到这张脸的刹那,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依旧汹涌着冲开了阀门,从宗辞不想回忆的脑海深处熙熙攘攘涌出。
带着绞痛、酸楚、难以置信、恍惚、痛苦,还有足以蚀骨的仇恨。
玄衣弟子的脸色顿时更加苍白了几分,原本就憔悴的脸色越发难看,血色尽失,摇摇欲坠。
无数声音在宗辞耳边响起,或轻或重,忽大忽小,倏远倏近。
明明......明明宗辞以为,清虚子早已飞升成仙,离开此世,此生再不得相见。
明明重活一世,他已然决意抛弃那些过往。
复仇就像是一条充满地狱业火的道路,一旦沾染上,终生都会活在业火的阴影之下。
难道仇恨只能用仇恨平息吗?这个世间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吗?
曾经的宗辞还小,无法违抗师尊的命令。
但现在的他,早已决心放下一切。
说是放过仇恨,倒不如说是放过自己。
在玄衣弟子转过身的刹那,青袍乌发的小男孩眯了眯眼,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这张脸比之宗辞记忆中要稚嫩,年轻得多得多,却依旧轻而易举地勾起了他的梦魇。
宗辞下意识就想后退,却又迅速收紧指尖,如梦初醒。
这辈子要为自己而活。
“你是哪一峰的弟子?在这里作甚?”
这句问话让玄衣少年瞳孔稍稍骤缩,极快恢复了往日般的平和。
“不......我是来这里打扫的外门弟子。”
宗辞露出一个难看的表情。
不,不行,不能暴露身份。
他按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缓缓蹲下/身去,同穿着青色道袍的小男孩平视。
黑眸同苍眸对视。忽然,前者张开双臂,眉眼弯起,如天空般毫无阴霾地笑着,像一个普通至极的少年,和任何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没有半分不同,语调轻快。
“你是哪个峰的小孩儿,怎么会跑到藏经阁这里来,要不要哥哥带你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出自李白《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但这里用的不是李白的版本,李白的版本是“受”不是“授”
“授”是苏轼的版本。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出自苏轼《过大庾岭》
没错,这两句诗一模一样。
因为李太白的受长生是结受长生命符的意思,东坡的授长生就有授予的意思,所以鸦鸦权衡了一下,取了东坡的授长生。
不是错字哈,特意讲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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