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天欲雪
能够登上这九五之位的人,个个都不能小觑。
就拿如今妖族的后宫来说,四大家族都有嫡系公子爬上过妖皇的床,但也没见妖皇偏宠哪一个,反倒是经常翻那位出身没落家族的林公子的牌。有了这层关系,林公子那个家族便一跃而起,成为新贵之一。
一个月多次翻牌,在外人看来,林公子那就是独得圣宠。只有妖仆才知道,陛下从不在林公子那里歇息,完事后都是披上衣服,直接回御书房去办公,尽显凉薄。
更别说,在加冕之后,容敛还以雷霆手段,将整个妖族原本的高层全部清理了一遍,如今的妖族就是他的一言堂,可见其手段。
正是因为如此,即便容敛平日里虽然恣意妄为,张扬跋扈,妖仆在他面前也依旧战战兢兢服饰,不敢生多少二心。
“点香吧,本座乏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容敛才将目光从外面瓦片上连成一串的雨滴中挪开,转身走向内殿。
“对了。”
在褪下外袍的时候,他才像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般,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今日那位贵客呢?”
妖仆一惊,似是没想到容敛竟然会这般关注那个人类,毕竟平日里即便是最受宠的林公子,也不见得陛下多关照一句。
于是他掩去林公子的行踪,小心翼翼的回答,“回陛下的话,贵客去了会藏书阁,酉时便离开了。”
“是吗?”
容敛手指微顿,将外袍扔到一旁,挥手熄灭了点燃在床头的灯,“退下吧。”
妖仆离开的脚步声夹杂着殿门的关闭声,和外头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归于沉寂。
惊雷自远处响起,袅袅不绝。
一片黑暗里,容敛想起那位给他带来莫名熟悉感的玄衣少年,缓缓闭上了眼睛,头上隐隐约约疼痛,面容归于沉寂。
是个人类。
想到这些,冷宫里凄厉的尖叫和永远冲刷不走的残梦似乎就在昨日,历历在目。
算了,左右是个人类。
也不过是个人类,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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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胎记
下雨了。
这场雨来的迅疾又不讲道理,在天空暗下去的那个刹那,倾盆大雨就从天际挥洒下来。
宗辞随手给自己掐了一个避雨决,缓慢地在这片大雨里行走。
北境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因为雨势太过凶猛,小路两边的泥土都被拍得飞了起来,露出下方干枯的草皮。浸染了泥土的黄褐色雨水冲刷着汇聚到小路尽头的低洼处,上方盘旋着不少飘落的青草和枯叶,整片大地都散发着一股滋润后的泥土清香。
雨滴粘连着,像一串串从云端垂下来的白线,将他的视野遮挡的模糊不清,只能看到身前几步远。
没来由的,宗辞觉得有些难过。
他早就知道容敛不喜欢自己,所以前世也小心翼翼将自己心意藏的很深很深,不敢让容敛知道半分的地步。
清理妖族,是他偷偷拿着剑去的。送药王谷里治疗风寒的好药,是他偷偷送去的。
唯有这块玉牌,是宗辞亲手从浴佛门里求了,将自己的神识锤炼进去,亲手送到容敛手上的。
可即便是这样,容敛依旧转手送了其他人。就算容敛不清楚自己的心意,这样的行为依旧深深刺痛了宗辞。
他想起前世最后的事情,本来他一直在内心为容敛辩解,还怀有一丝不愿熄灭的希望。对方毕竟和自己有血契,总不会傻到去告诉正道自己入魔,不然凌云剑尊身死,容敛也得跟着陪葬。
容敛不可能拿命去赌,赌宗辞就会在最后解除血契。
不管上辈子的事情如何,宗辞只是固执的想得到一个答案,想为自己的无疾而终画上句号。
可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了。
凌云剑尊已经成了宗辞,宗辞孤单一人在棺材里度过了数百年,在乎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把他放在心尖,他却弃之如敝履,何必呢?
就像应和他的心境般,天际轰轰作响的惊雷也愈发激烈。
千万道电光从深不见底的云端高处刺下,宛若倒垂的火树银花,末端散发着滋滋作响的电弧,没入漆黑大地。
玄衣少年站在原地,抬眸看着远处耸立的深青色群山,蓦然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避雨决虽然可以遮挡雨水,却遮挡不住那些仿佛要侵入他四肢百骸的凛冽寒气。无数根尖刺往毛孔上没入,带来迟钝般的刺痛感,嵌入骨头和血肉中间,拉扯凌迟,难受无比。
冷,好冷。
宗辞感觉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头脑昏昏沉沉,思绪也开始凝固起来。
病来如山倒。
喉头突兀地涌起一股腥甜。
“哇——”
宗辞呕出一口血来,身形踉跄,狼狈不堪。
这口血似乎包含了他所有的痴缠,恋慕和过去。
全部都呕了出来。
斩了,斩尘缘,斩,该斩,当斩。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绵延不绝。
刚刚滴落在石板路上的暗红血迹瞬息就被冲刷干净,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少年卧倒在雨里,避雨决早因为施法者的昏迷消失不见。
漫天滂沱大雨裹挟着天光云影而至,毫不留情地浸透了少年全身,漫过衣领,漫过长袖,为他原本就足够苍白的皮肤镀上一层青色。
今晚没有月亮,天地苍茫暗暗,这条小路从来人迹罕至。
无人得见这一幕。
......
远处,赤霄宫后殿的门刚刚合上。提着宫灯的妖仆转身离开了这座常年只有一人留宿的寝宫。
容敛有一个老毛病,在寒雨天的时候头会剧烈疼痛。这是他小时候落下来的病根。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犯病,他也就忘了。结果就是最近两年,忽然又复发,一阵一阵疼得像是刀割,令人难以忍受。
听着玉瓦上的雨声,殿内之人久久难眠。
好不容易睡下,又被噩梦惊扰,眉心蹙起,沉湎于梦魇。
沉湎于千年前,那个做下选择的夜晚。也沉湎于听闻噩耗之时,心头撕裂般的苦楚。
大雨还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太衍宗山脚的寒舍下,垂下头的蓝衫弟子陡然像是被生命重新附体,猛地抬起头来。
他盯着一面深褐色的墙壁,眼神晦涩莫测。
就在这一墙之隔后,是另外一位太衍宗弟子的住处。现在已是深夜,却依旧不见对面主人有归来的迹象。
往日里宗辞从来不会夜不归宿,过去的大半年里都是如此。
也不知今日......到底是何缘故。
另一处,沉香袅袅的室内,男子的声音温润如玉,“外面可是下雨了?”
隔着结界,童子的声音影影绰绰,听不大真切,“回门主的话,是。”
千越兮顿了一下,指尖划过手下冰冷的玉简。
到底是别人的地盘,他也没有随时随地展开神识的习惯。
因为,没有必要。
对于千越兮来说,没有必要的事情太多了。
但今天的雨的确很大。
他随手用灵力推开一扇窗棂,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声音,忽然来了些兴致。
“摆些茶吧。”
“是。”
主峰之上的另一侧,正在静室蒲团里凝神闭目的青衣小孩骤然睁眼。
这双眼眸沧桑淡漠,潜藏着如同皑皑白雪一般的冰寒情绪,冷的像是无边秋月,安放在一个小孩子身上,倒是怎么看怎么显得怪异。
他如今的心情,远远没有表面上显示的这般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