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L]归魂》完结
庄晓笙大吼一声:“瞎喊什么!”她又大声道:“二丫,还不快去把你爷爷盖上。”
路无归说不好庄晓笙是在怕还是在生气,她估计都有。晓笙姐姐生起气来还是挺吓人的,路无归看门口站着的那几个打牌的也不像是要去帮她把她爷爷盖起来,她只好自己小心地靠过去,待看到她爷爷不像是要诈尸,这才把她爷爷又盖上,再把凳子放下来。
庄晓笙长长地松了口气,说:“没事。”
那几个打牌的借口太晚了,要回去睡了,一群大老爷们一起跑了。
他们七个一走,这里就只剩下路无归和庄晓笙,周围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庄晓笙不停地揉着胳膊,一会儿看着躺在床板上的许道公,一会儿又看看路无归,犹豫地说:“要不,今天晚上就不睡了吧?不过明天还要做法事,你如果不睡觉,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挺得住。”她见到路无归不吱声,又叹了句:“算了,说了你可能也听不明白。困了就去睡。”
路无归说:“我不是傻子,我能听明白。”她顿了一下,又说:“我还知道你是我姐姐,要不然庄富庆也不会每个月都送米过来,还给我零用钱花,还帮着爷爷干活,还总叫我去你们家吃饭,让你给我洗澡穿衣服照顾我。”她说完,看到庄晓笙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又回到灵前的蒲团上坐着。她想了下,于是又回头对庄晓笙说:“晓笙姐姐,你要是害怕的话,晚上去我爷爷房里睡吧。”
庄晓笙的脸色一白,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两个字:“不用。”回到刚才的躺椅上躺着,睁着眼睛熬到天亮。
路无归想着人死后都会回魂回到家里来看一看,她想在她爷爷回魂的时候问一问她爷爷到底是不是很厉害的高人,自己以前发梦梦到的那些是真的还是假的,担心她爷爷回魂的时候她睡着了错过去,就一直不敢睡,瞪大眼睛一直等到天亮鸡鸣,这才挫败地长叹道:“爷爷今晚怎么没回来啊!天都亮了!”有气无力地趴在八仙桌上,嚷:“晓笙姐姐,我要睡会儿。”
庄晓笙的脸色变了变,才说:“二丫,你爷爷已经死了,以后不能再说爷爷回来的话,会把人吓到的。”
路无归趴在桌子上看着庄晓笙,问:“晓笙姐姐,你被吓着了呀?昨晚爷爷没回来的,不过我想着头七这几天他总得有一天回来看看吧。他咽气的时候眼睛都没闭的,还是我给他合上的,这叫死不瞑目对吧?他死不瞑目肯定是心愿没了,心愿没了就还会回来找我。”她看到晓笙姐姐的脸色青青白白的一阵变换,就闭上嘴不再说了。
第3章
天刚朦胧亮,做饭的人就来了,沉寂了一夜的院子才又有了人气。
庄晓笙站在门前,看着朝霞划破黎明的黑暗将曙光洒进院子时竟生出恍如隔世之感,仿佛这院子里的白天和黑夜属于不同的两个世界。她不知道二丫是不是因为所谓的“要等爷爷回来”强撑着的缘故,夜里的二丫格外精神,那双眼睛透亮得格外惹人眼,待鸡鸣声响起,大概是知道这一夜已经等不回爷爷,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待天刚泛亮时,人就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二丫是超生的二胎。
她小的时候,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父母对于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总感到不安,一直想要再生一个。到她九岁那年,她妈妈终于怀上了。那是在计划生育抓得最严的九十年代,家里为了再要一个孩子,她妈躲在家连门都不敢出,连人都不敢见。爷爷过世,家里办丧事,十里八村的亲朋好友、村里的邻居都来了,她妈那八个月大的肚子再也藏不住。等她爷爷的丧事过后,计生办的人上门来了。家里穷,办她爷爷丧事的时候就已经把唯一值钱的猪卖了,还欠了债,到计生办的人上门时,家里已经拿不出一分钱也借不到钱去交那超生罚款。那天她放学回家,看到她爸妈哭着求着,最后她妈被计生办的人强行拖去了镇医院,她爸跪在医院的院子里叩头求他们……
很多人围观。她听到围观的人说,一支比巴掌还长的针从肚子打进胎儿的脑袋里,胎儿就死了,再引产下来——
她站在医院的走廊上,听到她妈在产房里发出嘶心裂肺的大叫声和大哭声,计生办的人走了,镇上唯一的妇产科大夫打开门出来说孩子打了针引产下来没死,还是活的。
她当时还庆幸她的妹妹或弟弟活着生下来了,可又听到围观的人议论说孩子脑袋被打了针,活下来也会成为傻子,还不如死了。
她第一次看到二丫的时候,二丫被她爸的深灰色中山服裹着,露出只有她爸拳头大的脑袋,皱巴巴红通通的,眼睛闭成一条线,看起来格外可怜。
记忆中,二丫的出生没有迎接新生命的喜悦,有的只是她爸的愁苦和她妈的哭泣,笼罩着难以言述的悲伤,以及来自周围的人的同情。
从二丫来到这个世上周围人的议论和同情中,她就已经意识到这个妹妹将来是没有自理能力的,只能靠自己照顾。在二丫出生前,她见过二姨和三姨家的表弟,在二丫几个月大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妹妹和正常的孩子不一样,她不哭不闹成天两眼发直地发呆,无论怎么逗她都没反应,她妈试过让她饿着看她会不会哭,可饿了一整天她都不哭一声。二丫一岁多以后才会挥动胳膊和蹬腿,总是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谁逗她,她都不看人,自顾自地挥着胳膊蹬着腿玩,到三岁的时候还不会走路,连爬都不会,且几乎每隔十天半个月就病一场,有好几次病得都快死了,又活了下来。二丫病得最重的是三岁时的那回,那一次生病几乎要了她的命。
那天是周末,二丫已经连续病了一周,气息都很弱了,到中午的时候就已经没了呼吸。
大概是因为二丫脑子不好,又常年生病,对于她这情况家里人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虽然难受,却没太多伤心,甚至还有一种这即是二丫的解脱、也是家人解脱的心态在。
她唯一的感觉就是觉得自己这个妹妹好可怜,痴痴傻傻地活了三岁,没有正式的名字、没有户口,甚至因为是夭折的孩子连口棺材都不能有,也不能下葬,只能按照习俗埋在路边。村里的地都是庄稼地,埋孩子在路边容易犯到村里人的忌讳,只能把二丫往离村里有五六米里的野山坳埋。那是一大片荒地,土质是那种极其不好的沙土,还满是碎石,连花生都种不出来,再加上一直有闹鬼的传闻和有很多不知道多少年的野坟,在六七十年代夭折的孩子都是往那里埋的。
她爸用一件不穿的旧衣服裹了二丫,抱着已经没了呼吸的二丫往野山坳里去,她紧跟在她爸的身后扛着一把锄头,走了大概四十分钟才到野山坳。野山坳被齐腰高的荒草荆棘封得严严实实,零星地长着一些不太高的树,看起来格外的荒凉和死气沉沉。她爸就在野山坳地最外面的路边挖坑。沙石土质,很不好挖,几乎只能用锄头刮着地刨坑,坑挖起来很慢,一米多长的坑,挖了一个多小时才挖了不到一尺深。
她坐在旁边,看着放在路边的二丫,掀开裹着二丫的旧衣服,看到二丫就跟睡着了似的,因为是没了呼吸就抱过来的,又是刚入秋,天还不冷,二丫的身子都还是温的。
这时候不远处的岔路口有个人喊了声,又问在挖什么。她认出那是给村里小学打铃当的许道公。
她爸那时候挖得已经累得直喘大气,就坐在路边歇气,回了句:“我家的二丫没了,我来送送她。”
许道公走了过来,看了他俩一眼,蹲下身子摸了摸二丫的脸,又把手伸进衣服里摸了摸胸口,说:“心窝子还是热的,还有口气儿。”他又说:“这孩子你们养不活,给我抱走吧。”
她爸显得很犹豫,说了句:“这孩子是个傻的。”
许道公说:“我知道。这么着吧,我把孩子抱走,救活了算我的,救不活你再挖坟把她埋了。只是有一点,以后她再不是你们家的人,也不跟你们姓,我给她起一个能压得住她八字命格的名字。”
大概是以前许道公当过道士的原因,又或许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理在,她爸点头同意了。
许道公又摸出一块巴掌大的木头牌子,木头牌子的一面像画符似的画着红色的图案,另一面写着字。许道公说:“你给孩子起一个正式的大名,我把她的大名写进替死牌里,你再把这替死牌埋了,用这替死牌替了这孩子。”
她当时觉得挺封建迷信的,又有一种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理,不想反驳。
她爸想了下,说:“叫庄晓筝吧。”
许道公从兜里摸出一把刻刀,破划二丫的手指,就着二丫的血用刻刀在那写了字的那一面的木头牌子上刻了三个她看不懂的字体,又割了二丫的一小撮头发,再用指甲剪剪下一些手指的指甲,用红布把那一小撮头发、指甲和那木头牌子一起包起来放进坑里,让她爸埋上。
许道公说:“埋了这替死牌,这孩子就过了生死关,她跟你们的亲缘也断了。这事你们别跟人提,就说是把这孩子过继给我当孙女了,往后你们想看她就来看,但不能再认她。”
她爸点了点头,许道公就把二丫抱走了。
她爸坐在路边,一直看着许道公抱着二丫离开,直到许道公都走到没影了她爸才抹了把脸,用锄头把挖出来的那些沙石土填回坑里,又跟她说了句:“你妹妹要是能活下来,以后就过继给了许道公。”
她爸回去以后就跟她妈说,孩子没埋,在路上的时候遇到许道公,许道公说孩子还有一口气,死马当作活马医给抱走了,他已经跟许道公说好了,要是救活了,就过继给许道公当孙女。
她妈听说后就要去许道公家看看,她跟着她妈去了,结果看到许道公家那土墙房的破房门上了把大破锁。
她妈连着去了好几天,许道公家都没有人。
过了好多天,她才听到她父母说许道公回来了,许道公前几天不在家是抱着二丫去县里的大医院给二丫冶病去了,还说二丫当时没死,只是休克。
她父母去看了二丫好多回,还给许道公送米、送菜过去,说是许道公一个孤老头子以前还能靠给村里的小学打铃铛有点收入,去年村里的小学不办了,学生都去镇上念书,许道公种那点菜根本不够过日子。
村里的小学一直有闹鬼的传闻,房子一直空着,没人敢去住。许道公说他以前当个道士,八字重,镇得住地方,就跟村里说想搬到学校的空房子住,村上看他一个孤老头子可怜就同意了。
她再看到二丫的时候,二丫已经和许道公住进了村小,她去的时候看到许道公正把着二丫教二丫走路。
二丫会走路以后,村里又出了二丫梦游的传言,还有人说二丫缺魂撞邪,又有人说是村里的小学闹鬼把二丫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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