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吸收了整个沉香木的力量，在虚空中一点点现出轮廓，先是身形，再是面庞，最后是发梢。
　　雪豆呆住，师父……
　　这个魂魄俨然是他最熟悉的敖从筠。
　　敖初真面色未变，上前一步就要牵他的手，可只能虚虚一握，魂魄没有实体，并不能真的握住。
　　“师父，你回来了。”
　　雪豆有些迷惑，敖初真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现在难道不应该震惊地说，为什么是你吗！
　　不过，很快他就把心思全放在了师父身上。
　　师父还是二十年前的样子，默默站在那里，温润如玉君子风度，只有一点不一样，眼睛有些发红，似乎带了点戾气。
　　敖初真又道：“师父，你看看我。”
　　敖从筠终于有了一丝反应，缓缓转过身，看着面前这个虔诚如斯的弟子。
　　他伸手扇了他一巴掌，魂体穿过他的身体，没有一丝声响。
　　雪豆呆住了，“啾？”
　　敖初真笑了，“二十年了，师父的残魂在此，半个字都不同我说，现在能打我了，徒儿很欣慰。”
　　雪豆听懂了，又似没懂。
　　那个凶魂也是师父的残魂，那么……
　　无凌摸摸他的脑壳，抬头道：“你当初夺走他的修为，害他性命一走了之。”
　　敖初真转过身，“原来你一直知道。”
　　他眼神停在雪豆身上，“这只鸟崽是裴暮雪？”
　　雪豆一惊，缩了缩软毛，为何人人都能揭穿他的身份！
　　敖初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头迷恋地拂了拂敖从筠的脸庞，虽然摸不到实体，“没错，我是夺了师父的修为，害了他的性命，那又如何？他死了，我会寻各种方法令他重新现世，单单是魂体陪着我也好，若是腻味了想碰触他，也可以将他附在傀儡上。死了又如何呢？”
　　敖从筠转过头，怒道：“孽徒！”
　　雪豆第一次见师父发这么大火，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同门师兄居然满腹歪理，搁谁谁不气。
　　“师父，你不死我就得死，既然我们两人必须只能有一人存活，那么我自然会选择我自己。我死了，你不会替我召魂，不会再想见我，我们只能阴阳相隔。你死了，我会用最好的办法留存你的魂魄，我们依然能日夜相伴。”敖初真说完，叉着胳膊看着敖从筠走到囚笼边缘，徒劳无功地伸出手，又被弹了回来。
　　“啾！”霜骨剑砍在囚笼外，震了几震恢复平静。
　　无凌道：“敖从筠是山水盟之人，他的魂魄不能留在此地。”说着，他蓄起了招。
　　“在黄尘暗界，我说了算，”敖初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勾起唇角转头，眼中隐约一丝无奈与痛苦，“师父，你明知道我的感情，依然不肯放过我。我那么爱你，你爱我么。”
　　敖从筠不回答，打出那无声的一巴掌后，完全无视了敖初真的存在，对方说再多话都不能激起他心中一丝波澜。
　　雪豆不能理解敖初真的所作所为，爱师父还要杀他，简直不可理喻。不过既然知道了杀害师父的凶手，今日一定不能放过他。
　　霜骨剑刺破囚笼的一角，加诸在上面的术法瞬间消散，霜骨剑冲了进去，直直刺在了他的胸前。
　　同时，无凌的山水修谱也砸在了敖初真身上。
　　敖初真吐出一口血，前胸出现了一个大窟窿，他毫不在意，一脸如常地转过头，“师父，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研究山水修谱的呢，发现我身份的那一刻，有过犹豫么？”
　　敖从筠没有回答，再度走到囚笼外围，不愿和他多待一息。
　　“啾啾啾！”
　　快出来！
　　雪豆扑腾着翅膀，飞到了师父面前，敖从筠虚虚摸了摸他的呆毛，冲他一笑，“原来你另外一个形态是这般模样。”
　　敖初真话说了一大箩筐，除了一句“孽徒”外什么都没得到，此时瞠目欲裂，“你出不去的，放弃吧。你只能留在这里陪着我，就算你再厌恶，也只能每天对着我的脸！”
　　一言落，黑气聚拢而来，敖初真的伤口一瞬完好，囚笼上的符咒增多，敖从筠眼中红色变浓，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师父，我把你在意的人都杀了，裴暮雪也好，同你一起前来的徒弟后辈也好，他们一旦死在这里，没人知道你的下落，你就能永永远远同我在一起。总有一天，你会原谅我。”


第85章
　　古城之外。
　　“你们两个跟上，好不容易摆脱了追兵，磨磨蹭蹭等会又遇上了。”寻古兰停下来，无奈转身提醒。
　　水无涯走在应如是身前，不慌不忙道：“刚刚我们两人合力施展山水修谱，本可以一击退敌，你退得太早。”
　　“山水修谱我半招没练，这是你们山水盟的绝招，早知道只有这一招能有用，我就不白白来此一遭，让你们山水盟大军杀进来就行了。”寻古兰叹气。
　　应如是望着眼前无边的黄尘，“师父对黄尘暗界的妖物了解极深，实在深谋远虑。方才那些铠甲兵们表面厉害，若多位弟子一同使用山水修谱，击倒他们不是难事，不足为惧。我们应当去寻阴鬼一族，阻止他们进入人间才是此行的目的。”
　　寻古兰随意擦去头上的细汗，指着前方道：“我们又回来了。”
　　古城近在眼前。
　　应如是拍板决定：“阴鬼一族极有可能就居住在此城之中，况且敖初真也在内中，要救他出去。”
　　水无涯点头，眯了眯眼睛，拂去沾染在衣衫之上的黄沙，“当年我同他颇有交情，眼下不能坐视不理。我们要以何种方式进入古城？”
　　寻古兰白了他一眼，“何种方式？那鸟崽不在，除了想办法突破这个屏障，还有其他办法么。”
　　水无涯捏着烟杆，指着地面一点，“这下面是空的。”
　　片刻之后，三人经过几分犹豫，一齐进入了地道的入口。
　　“我们是来讨伐的，要有胆魄，求稳不如求进。”水无涯说着，走在最前面开路。
　　不过这个地道没什么好开的，一路畅通无阻方便出入，不像是阴鬼一族所设。
　　应如是感慨道：“难道是外人所凿？初真失踪这么些年，被抓到这里至今还活着，会是他么。”
　　水无涯道：“有可能。”
　　很快，他们走到了地道的中央。
　　“前面黑漆漆的，小心。”寻古兰停住。
　　刚才一路走来，皆有半点光亮照亮前路。然而此时，前面像是有东西吞噬了所有光辉，死一般的漆黑寂静。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水无涯一挥手，身前出现一道引路符，泛着星星点点白光。
　　三人的脸色一齐变了。
　　他们周身皆被照亮，前面依旧黑漆漆，光亮照不过去。
　　“退，还是进？”寻古兰压低声音，在应如是耳边道。
　　水无涯同样凑了过去，“退，退去哪里？”
　　应如是轻轻拍了他的肩膀，三人达成一致。他们不是来保命的，在进入黄尘暗界之前，已经做好了觉悟。
　　不知黑暗中蛰伏是何种妖物，应如是想了想道：“我过去一探。”
　　寻古兰点头默许，来此地帮忙已是情分，这种冲锋陷阵的事她可不想当冤大头。三人之中只有应如是是来赎罪的，这样的情形他上最合适。
　　水无涯默不作声，扔出了引路符。
　　呼吸声未变，妖物并没被惊醒。应如是缓缓走过去，被黑暗笼罩。
　　他缓缓向前走，有一刻明显感受到呼吸声近在耳边，妖物没有觉察到他的存在。定了定神，他试探着前进。
　　大约一刻过后，他再度站在了微弱的亮光里。
　　妖物一直在沉睡，陷入深眠之中，外界的一切对它而言，没有半分影响。
　　应如是小心翼翼走了回去。
　　“我们就这么偷偷走过去吧。”寻古兰不容置喙地说，不愿节外生枝，“在此浪费时间，实在不明智。”
　　“是么。”一个阴冷沙哑的声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