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天下第一
即使自己天赋不够,毁掉一个天才的快感也足矣让魔族心生舒畅。
悬虚大陆上全民修炼,根本就不存在先天无法修炼者,随随便便路边的拉一个路人都一般是三阶修为左右。
在这里,灵根被毁,就等于是一辈子的废人了。让这个少年活着,比让他死了更加难受。
因为害怕妖族会派人前来支援,魔族来的动作很快,离开的动作同样很快。在屠尽满门之后,没有任何预兆的撤离,秩序井然,一看就是谋划良久。
惊府一夜尸骸遍野,瓢盆大雨裹着尸体冲到旁边的河流里,再无踪迹。浑身湿透,满身血污的少年趴在茫茫白雨之中,意识从未有过如此清醒。
冷。
真冷啊。
极夜魔尊毁去了少年的家,也毁去了他唯一可以复仇的道路。明明是唯一活下来的人,却注定只能苟延残喘。
可是,他不甘心。
血海深仇,几百条人命,未亡之人背负着死去之人的仇恨,也背负了复仇的重担。
报仇。
报仇啊!
再之后,踽踽独行,遁入凡尘五六载,尝遍世间冷暖,被人耻笑为无法修炼的废物,即使是穿的破破烂烂沦落为乞丐,少年的心里依然燃烧着一把熊熊烈火。这么多年来,从未熄灭,反倒越烧越烈,几欲将他吞没,也支撑着他一个人前行。
复仇,复仇,复仇!
少年知道自己一头黑白长发太过扎眼,也太过于明显。于是他偷偷蹲在穷秀才家门口,借着每天倒掉的那一点臭墨汁,将自己的头发染黑。
他知道自己名字太过扎眼,于是隐姓埋名,对外单称一个“蜇”字。虽然不过十几岁,却是再也不复当初少年的天真烂漫,变得冷心冷情,沉默寡言,偏执狠戾。
蛰伏下来,总会有那一天的。
卧薪尝胆五六年,终于让少年觅得机会。
他混进了太疏宗外门送物资的队伍,外门弟子见他不过是个连修炼都未踏上的少年,自然放低了警惕,任凭他远远吊在队伍尾端,进入天山山脉中段。
于是少年怀揣着一盏破烂明灭的灯笼,趁着队伍里众人没有在意的时候,悄悄躲在冰窟里,等到队伍离去之后,在茫茫雪地里开始了自己的寻找。
传说天山深处有一处极寒冰池,内里的九天玄冰之力极寒极冷,据说若是能够将这力量化为己用,则掌握了生白骨,塑人肉的神奇力量。
破烂古籍中的寥寥几句,却是惊蛰唯一一个能够重塑灵根的希望。
天山山脉极度冰寒,气温常年都在零下二十几度,某些地方甚至可以达到零下五十度的极寒,长年落雪,因为气温低,雨水从高空坠落下来之后瞬间就会结冰封冻,像是永不停歇的干枯眼泪。
惊蛰手上攥着一张破烂的地图,借着怀中破烂灯笼渺茫的温度,跌跌撞撞在这雪原中踽踽独行,迈到脚都没有知觉,哈出来的气都结成冰雾。
就这样,一个人,身上没有任何灵力,只不过怀着一腔复仇之火,终于找到了雪山深处的那块湖泊。
宗戟简直不敢相信,那样一个小的孩子,该是如何怀抱着小小的灯笼,踩着怎么也踩不完的白雪,独自一人寻到这天山山脉深处,又是怀着怎样必死的决心跃入这深不见底,只有一片黝黑的极寒冰池之内,忍受着彻骨之痛,重新锻造经脉,一寸一寸塑造灵根。
宗戟现在蹲在寒潭旁,手指垂落在冰冷彻骨的寒潭中,尚能够感受这方池水沁入骨髓的冷意。
如今他圣阶实力,自然无惧任何玄冰之力。
而几十年前,却有一位一无所有的少年,衣襟眉间落满皑皑白雪,手臂冻成青白色,对着苍天悲叹我命由我不由天,再无一刻犹豫,跃入池中。
极寒冰池泛起波纹涟漪,安静的把少年尽数裹住。
冷,那该多么冷啊。
如果他不是惊蛰,也许早就被埋在这方雪池中了,成为池底无数冰雕中的其中一座。
如果他不是惊蛰,根本不用受这么多的苦。也许惊小少爷现在意气风发,春花烂漫时策马盛阳城中过,还能引来万千少女的惊呼。
明明这曾经是宗戟亲笔写下的句子,但是当一切成真的时候,就连他也不可遏止的感到难过起来,沉甸甸的坠在胃囊中,苦意弥漫到口腔中。
“这里面冷吗?”
宗戟抬起头。
白衣剑尊沉默了一会,“不冷。”
怎么可能不冷?玄冰池的冷是几欲将人凌迟的冷,将人的脊髓脖颈都扼住,从身体上每一寸皮肤上入侵经脉,把灵台冰封,把呼吸夺走,把意识都抹去,陷入无尽黑暗。
只不过那冷都已经过去,永远沉淀在惊蛰的记忆里。和最后复仇烈焰相比,远远不及。
而现在再看这方寒潭,身边有另一人作陪,再冷的记忆也被融化,变得暖和起来,从他们相交的手心处,从四肢百骸汇入心脏。
那是惊蛰几十年都未曾感受过的滚烫。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两人之间再度相对无言, 但也不复先前的冷凝气氛。
寒潭水面上倒映着雪山巍峨的倒影,像是铺上一层浅淡的白色印记, 随着宗戟漫不经心用指尖拨出的涟漪一起,晃悠悠的漫到远处去, 荡起波纹,又把倒影给硬生生敲碎。
“骗人。”
玄衣男子眉眼似笑非笑, 灼灼金眸紧紧的盯着白衣剑尊看了一眼, 复又低下头去, 有一搭没一搭的叩响着水面,盯着自己在水面上的倒影, 颇有些意兴阑珊。
“我不过轻轻一碰都觉得冷, 你要进去重塑灵根,怎么可能不冷?”
明明就应该是冷的, 宗戟说着, 又将半截手继续往寒潭里探, 直到一整只手都摊开在了水中,透过水面去看, 苍白纤细,上面还隐隐跳跃着淡金色的电弧,把涌动的玄冰之力给逼开。
宗戟的语气太过难以捉摸, 一时间惊蛰有些沉默, 好半晌才答道:
“我已经忘了。”
剑尊开始极力回忆自己当初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小小少年怀揣着复仇之火, 捂着手里散发出淡淡暖意的灯笼, 将脊背拱起, 迎着满目风雪,深深的凝视着面前的寒潭。
“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发出微弱的呜咽,即使一张嘴就被风雪灌了个满怀,依然断断续续的把这七个字说完,然后视死如归的闭上了眼睛,足尖屈起,直直朝着极寒冰池里坠去。
只许成,不许败!
若是成了,那从今往后少年将重塑灵根,比之前的极品冰灵根更为精妙的玄冰灵根,然后踏上一条累累白骨的复仇之路;若是失败,那他就将带着一切永归寂静,再无以后。
可那时的惊蛰根本没有丝毫这么多,或者说,他脑海中只有一个选项。
极寒冰池的水确实很冷,冷彻心扉。少年意识模糊,在寒潭之中沉沉浮浮,任由玄冰之力冲进他的体内,顺着经脉爬到灵台,眼看着就要冰封。其中凶险,三言两语根本无法描述。
但好在……最后少年还是挣扎着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黑眸,内里似乎蕴含着永远不屈的坚韧,比极寒冰池最深处的水还要幽暗,像是在茫茫雪地中放出光来。
“现在不冷。”
惊蛰收回了思绪,也学着宗戟的模样把手放到寒潭里,然后认认真真的感受了一番,如此说道。
宗戟:……
大哥,你现在是圣阶,又玄冰灵根大成,当然感受不到冷啦!
“我发现惊兄真是……”
一时之下宗戟也不知道拿什么词语去形容惊蛰,他觉得是极夜魔尊那逼近心口的一剑顺带也把惊蛰的脑袋给烧坏了,不然要怎么解释惊蛰后续一系列没头没脑的行为。
“嗯?”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排排蹲,白衣剑尊侧过头来,清冷的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疑惑。
但看他这样,宗戟就越发起了戏弄之心。他哼哼两声,眉梢上翘,金眸里尽是波光流转,将头凑了过去,勾了勾手指,示意惊蛰附耳上来。
“不告诉你。”
等到惊蛰照做后,他又极为小声的扔下四个字,一甩手,重新踏着虚空,跃入云层间,笑声朗朗而去。独留惊蛰一人站在茫茫雪地中,为刚才那温热呼吸的喷吐而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