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黄昏
即使搬运者重物,弗林特气息也一点没乱,他对米迦尔说:“如果失败占了其中绝大多数,那些抵抗根本不能被称为战争。”
“是的,所以当听说恶魔被击退了,我才会从床上掉下来。”米迦尔的尾椎至今还隐隐作痛,“不说别的,单照你们形容的恶魔体型,它的原身大到不像话,密督因之外没人敢正面迎敌。”
该说这里的人太久没接触过恶魔根本不怕么,照以往光是对巨大生物的恐惧就能让不少人失去战斗能力。
“体型巨大不代表难攻,体型小巧也不代表有轻易取胜的把握,这一点对野兽和恶魔都该是一样的。”
“可是恶魔终究不再是野兽,它们依然留存着兽/性,智力却不再低微,况且它们的身躯常年在地狱环境下受魔气浸染,对人类来说棘手至极。”
比起没有经历过恶魔侵扰的密督因人,耳濡目染的诺兰学者更具备发言权,米迦尔沉痛地说:“我见过被恶魔毁灭的城市,那里的人最终为了将恶魔连同地狱之门一同毁掉而选择与它同归于尽,即使只是远远看到城池燃烧的火光,我也像是能听到那些属于人类的哀嚎和恶魔最后狂欢似的嘶吼。”
身为吸血鬼猎人,弗林特很早以前就见过被吸血鬼毁灭的村庄,经历过在那些变得疯狂的嗜血怪物屠戮中杀出一条血路,而恶魔是真正的非人之物,他能理解米迦尔的惊骇跟所受到的冲击。
“我记得你曾提到过人间有一场大规模恶魔作祟之乱,就在一百年前。”弗林特说,“那时你还疑惑为何密督因的天使不去挽救此地之外的人类,比如阻止那场祸乱。”
“【黑死魔之乱】。”学者说出这个密督因人会感到十分陌生的名词,语气中夹杂着悲凉,“有的地狱之门太小,一部分强大的恶魔无法通过门扉来到地狱,它们需要力量的通行证或者入场券,需要找到代行它们力量之人,进而在人间展开肆虐的攻势。”
“人类,会帮助恶魔吗。”
“那是一种契约,不平等的灵魂契约。人类受制于恶魔,在大地之上散布恐惧,疯狂杀戮。黑死魔是一个人类,但他所契约的恶魔是地狱中最强大的恶魔,因此黑死魔之乱影响深远,致使人间大片土地沦为死地,饿殍遍野。”米迦尔抹了把脸,“他只有一个人,可人间没有任何力量奈何得了他,最终还是依靠圣者的力量才杀死黑死魔。”
黑发学者露出一丝苦笑,看着弗林特,猎人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一些想法:有恶魔屏障的密督因没在百年前经历那场血与伤痛的回忆何其幸运。
——神匠伊诺做到了无论凡人还是真正的那些天使、亦或是神祇都做不到的事,没让那些不祥的阴影肆虐于这片乐土。
弗林特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乐土上曾经生活的人,最终还是把尖刀刺向给予他们安宁的伊诺,道貌岸然地接手守护密督因的职责,试图踩在这片流淌天使鲜血的大地,直到——永远。
他们,配得上承担这份责任吗。
敏锐地感到弗林特周遭温度骤然降低,米迦尔往后缩了缩,赶忙岔开话题,“我发现何塞沏的茶特别好喝!我们赶紧办完事然后回去喝茶吧!”
压力瞬间化为无形,猎人就像无事发生,步伐沉稳地继续向前走,不忘说道:“以你的经验,遇见恶魔最好不要跟它硬碰硬,是这样么。”
“躲得越远越好。”米迦尔不得不做出肯定,虽然这很伤士气。
“那如果无处可躲呢。比如,你的身后就是诺兰,一步都不能后退。”弗林特帽檐下露出的淡然视线往后一扫,瞬间就让米迦尔迈不开步子,回忆起在帕托时领教过的博纳塞拉猎人的恐怖。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与诺兰的存亡共进退,我会尽我所能出一份力。”米迦尔扶扶自己的眼镜,“我相信现在这里的状况还远没到那份儿上,直接接触恶魔的风险极大,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在意它。”
“——死亡对于接触恶魔者来说很可能不是一个结束,而是开始。”
弗林特皱起眉头,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米迦尔看不到猎人围巾下的表情,兀自摇了摇头,“接触恶魔,很可能会让人在死后堕入……”
“杰森回来了!他带着教会的人来了!”
盖过学者话语的是几个年轻人。本来就窄的小路,迎面而来的人嘴里振奋地高喊,向村口的方向跑,米迦尔躲闪不及差点儿被他们撞倒,弗林特扶了他一把,向着渔村出口那头看过一眼,喃喃道:“教会的人。”
米迦尔到嘴边的话被撞得散去,注意力也被吸引,但他显得很振奋,“村长终于把天使教会的人请来了,如果能受到他们重视,说不定现在还不成气候的恶魔风波就这么过去了!”
弗林特并不乐观,“教会不愿意相信在他们的地盘上会出现恶魔,来的人很可能敷衍了事。”
“可我觉得他们既然愿意来,就一定会问清楚来龙去脉,等着到时向上级汇报。”学者盯着那些年轻人跑去的方向,很想去凑凑热闹。
弗林特看出他的心思,从米迦尔手里拿过写着地址的字条,“你去吧,我会把东西送到。”
米迦尔有些意外,“可以吗?”
“嗯,晚饭你可以在村庄里解决,我在傍晚过来接你。”
“接我?我用那么麻烦,我可以自己回——”
“不能暴露海崖石屋的位置。万一你被教会的人盯上或者尾随,他们看到你凭空消失在森林外围,一定会起疑心。”
到时候他们关注的焦点就很可能不是恶魔,而是近在咫尺的魔女之子的藏身处了。
米迦尔显出迟疑之色,与其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身边之人的安危更重要些,要是真因为自己去凑了热闹把别人置于危险之中,那样可太得不偿失了。
“那我还是不去了吧,趁着人还没进村,我们送完东西赶紧回去。”
“没事。”如果对手是天使教会,弗林特没有什么紧张感,“我们是来帮忙解决问题的,没有他们一来我们就躲着的道理。去吧,正好替我看看他们来了几个人。”
米迦尔总觉得自己听出对方想要表达“无论来几个是送菜”的想法,他毫不怀疑如果教会没把心思完全放在调查恶魔这件事上而是转而对魔女之子起了兴趣,弗林特会毫不犹豫出手。
这种变化来自于弗林特与何塞穿过鹰空山之后,准确来说,是米迦尔在危机中被弗朗西斯先生拽到海崖石屋,与他们失散的那几个小时,好像就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米迦尔不会去刨根问底,他也没这个胆量,再三表示如果不方便可以不来接他、他在村里的旅店凑活一晚也行后,学者小跑着离开周围低压的弗利特身旁。
“阿嚏!”
教士芬利对着海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不得不有点狼狈地捂住自己的鼻子,用力擤擤,眼睛里积攒着深深的勉为其难和一肚子抱怨。他已经很久不曾骑马跑这么远,也对海腥味有些过敏,他刚接近海边就开始喷嚏不停,脑袋像被塞住了一样堵得发闷,可是还不得不强颜欢笑,眼看着罗茨比跟这帮海民走上退潮后的礁石,巡视来巡视去。
这里有什么?只有糟心的海水,长满藤壶挂着海草的礁石,几条破渔船跟一个被炸毁的岩洞。沃丝人声称岩洞是为炸死恶魔引爆的,可又拿不出残骸和证据,芬利心想,指不定是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花花肠子,煞有介事地谎称恶魔出现。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还能因为什么?准是为了让教会给这穷乡僻壤资助拨款,从中得利,说不定这个村长还想着中饱私囊呢。
现在的人啊。
教士对着海平线用力叹了口气,取出自己的圣徽跟十字架默声祷告,希望天使原谅这些愚民的行径,并且希望祂能赐予自己拆穿他们谎言的机会。
比起需要四处走动的罗茨比,芬利正在抓紧时间歇息腿脚,在村民准备好的凉棚底下喝茶。他凉凉地望着目光所及之内一片空虚的海岸,回忆起上一年密督因南部财政状况的报告中惨淡的一幕,感到胃有点疼。
密督因的海岸线很短,气候跟造船技术的落后令海民无法到更远的海域捕鱼,加之近海资源也不那么丰富,可想而知这里破败下去已是注定。没有贵族领主投入,教会也不过是代管最基础民用设施的建设,其他的基本都靠世代居住于此的沃丝人自己想办法,想到这里,芬利又有点不忍,动起恻隐之心想在报告上向主教多提一句是否该增加对于南部的资助。
但说到底,恶魔这件事是一定不会被承认的,简直天方夜谭。
——可是洛里尼大人为何突然对渔村有了兴趣?
他想不明白这位“守信骑士罗茨比”心血来潮的用意。
一身便装的罗茨比已经在杰森等人带领下走完一圈号称恶魔所到之处的行进路径,也进岩洞看了看。杰森惊讶于这个守信骑士的身手,竟然可以不用照明跟助力就在满是碎石的山洞里荡一个来回,刚刚坍塌的石洞遍布危险,就连熟悉此处的海民都要小心翼翼。罗茨比还轻轻松松借着几块大岩石踩上顶端,去摸了摸最上面那些残留黑火药痕迹的地方,这让海民对守信骑士这种常年套着铠甲充当铁皮罐头的笨重守卫角色有了新的认识。
可是如果这些人更了解教会各职位设置的具体职责,就会知道守信骑士非特殊情况几乎不具备离开所驻守教堂前往事发地调查的权力。
罗茨比不是守信骑士,他只是料定这些海民不清楚这一点,胡诌了个身份而已。
“你们可真下血本。”黑发青年碾去手里黑火药的残渣,问了个问题,“照你们的说法,岩洞被引爆炸伤恶魔,恶魔逃走了,对吧?”
“没错。”杰森扳着脸,就差赌咒发誓了。“你们如果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只要等到它再来,亲眼见过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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