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黄昏
说完,少女抓起何塞的胳膊一口咬了下去。
毫无防备的无辜人士发出猝不及防的惊叫。
吸血鬼吸取同族的血液没有任何益处,除非这血来自父辈或是血系始祖。父辈的血能令子嗣平静,而有些亲密的吸血鬼伴侣也会互相吸取血液——调/情的作用远大于实际意义。总之吸血鬼的血并不能满足饥渴,可以说是毫无作用。
何塞面无表情地看着胳膊上缓缓愈合的血洞,耳边是少女一个劲儿的道歉。何塞从来都没咬过别人,第一次经历居然是反过来被自己的同族咬了一口,他感到自己特别无辜。
弗林特可能也没搞清楚为什么吸血鬼能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加上站在狩猎院大门口太过显眼,他没来得及把何塞跟吸血鬼少女拆散,只能带着他们走进萨利维亚的天使教会。
何塞觉得这才是弗林特的正常行为,第一站破天荒德来到狩猎院绝对是为了吓唬他。每到一个地方都去天使教会祷告才是弗林特·博纳塞拉真正要做的,就像游客必去的旅游景点一样。
一路上何塞也渐渐注意到街道的不自然,他原以为佣兵和猎人带着的是他们的侍从,但仔细观察那些有着姣好面容的男女脖子上的银链,他差不多理解了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而且就像模仿秀一般,这里有许多人戴着类似博纳塞拉的猎人面具,难怪刚才的佣兵对弗林特没有反应,原来这是这座城市的潮流。何塞当然不会以为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博纳塞拉家族的成员,那个猎人家族的大本营据传言是在威斯特公爵领西端的深山中,离这儿十万八千里。
可能也不是刻意去模仿,而是把它当作一种风尚,他们都知道博纳塞拉猎人的强悍和孤僻,戴张面具就能以假乱真地“扮演”他们,着实是有趣的体验吧。
因此相对的,弗林特在这里遮住面孔就不像在红露镇的时候显得那么突兀了,大家都一个样,凸显不出来。
仿佛知道何塞在东张西望,前方的弗林特低低地说了一句:“他们只会在城里戴,因为他们知道从这里出去以后还戴着面具会给自己招致怎样的后果。”
“?”一开始疑惑的何塞很快想到一种可能性,“意思是你们的仇家很多,这些人在安全的地方装装样子就罢了,出去招摇是种找死行为?”
说不定有一群专盯着博纳塞拉猎人杀的吸血鬼存在呢。
弗林特没说话,何塞就当他默认了这种说法,开始跟亦步亦趋拽着自己斗篷不撒手的吸血鬼女孩交谈。
而在断断续续的对话中她终于说清楚她的名字,卡莉娜。她的主人是个刚来萨利维亚定居不久的猎人,但在狩猎吸血鬼的时候死于非命,留在家中的她没有等到主人归来,在渴血症状的驱使下选择挣断锁链跑了出来。
当走到教会门口时她非常害怕,以为自己要被关起来然后处死。卡莉娜现在已经没有了主人,她解释说萨利维亚的无主吸血鬼结局都非常悲惨,他们大部分都成了公共消遣,任何人都能够用任何方法对待他们。
卡莉娜没有项圈,而她的红眼睛也能很容易看出她是个吸血鬼,已经有不少过路人投来目光,何塞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把她生拉硬扯地拽进教会,不忘安抚道:“他只是去祷告的,他是个虔诚的信徒。”
萨利维亚的天使教会建筑比刚刚的狩猎院更加气势逼人,足有红露镇那座教堂五倍大,但这座猎人之城如何塞所想的那样信仰缺失,即使在晚祷的时间里面也没几个人。
何塞拉着吸血鬼女孩跟上弗林特原本已经走远的脚步,这里也有戴着面具坐在长椅上祷告的人,何塞一阵怔愣,突然没头没脑地想到:即使站在人群中间、站在一群同样戴着面具的人中间,弗林特·博纳塞拉给人的感觉依旧非常孤独。
弗林特自然不知道何塞的突发奇想,他像往常那样走到圣像下,偶有前来续燃烛火的教会修士看到戴面具的猎人也确认不了这是个博纳塞拉,于是他们只是彼此相安无事地点头颔首。
一侧房间内传来众修士吟唱晚诗的乐音,何塞把卡莉娜拉到没人的角落,等着弗林特祷告完。他心里已经不盘算什么时候能让弗林特带他去买身衣服了,怎么说服猎人“好心”地给这个吸血鬼女孩买点血才是现在的首要问题。
卡莉娜怯怯问道:“您没有戴项圈,那个猎人是您的主人吗。”
她好像已经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对着何塞露出腼腆的笑容。她笑的时候嘴边两个酒窝露了出来,显得女孩更加玲珑可爱。
“他不是我的主人。猎人和吸血鬼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只有主人和仆从这一种。”何塞叹息,想努力给这个据说从被转化后就一直跟着一任又一任主人生活的女孩灌输点正常的观念,但想到自己的处境其实并没比对方强太多,他就暂时放弃了。
卡莉娜的主人能让她填饱肚子,不必像其他底层的吸血鬼那样过着食不果腹还被不停当害虫追逐的生活。她是乖巧的女孩,不用担心猎人的屠刀和教会的圣水,有一个屋檐让她躲避阳光,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没人能给她更好的选择。
卡莉娜对何塞说:“我想去找我的主人,我知道他可能已经死在下城区了,但是他身上有狩猎院的契约,我需要它才能去找下一个主人。”
“你刚刚说你的主人是被骗去的?那里有很强的吸血鬼?”在猎人扎堆的城市里有敌对的吸血鬼可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那里有很多食尸鬼。找不到血的吸血鬼会变得神志不清,最后变成追逐血液的怪物,下城区的下水道里都是这些东西。”吸血鬼女孩紧紧缩着肩膀,骇然道:“他们的数量越来越多,已经不是定期清理能除掉的了。城里的佣兵都知道这是隐患,不会去接取委托,狩猎院就让不清楚状况的外来者去。”
说到最后,她深深地低下头,“我也是跑出来之后才偷听到这些的。”
何塞拍了拍女孩纤弱的肩膀,动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能用动听的言语说出安慰。
他看向圣像下的弗林特,心想,如果信仰能带给我们力量,那为什么人类造成的悲剧还是比大自然带来的更多呢。
(第十六章完)
第十七章
远处的弗林特隐约听到两个吸血鬼的对话,握着十字架的手轻轻收紧。他对萨利维亚下城区的混乱有所耳闻,这也跟这座城市的起源有关。最初萨利维亚因为它地理位置的优越,是狩猎吸血鬼的猎人跟雇佣兵交换情报的最佳落脚点,但狩猎并不是在所有人脑子里都是杀死,有的可能理解成抓捕,尤其在吸血鬼相貌、或者有个有钱的贵族父辈的时候。
就像人类会豢养猫狗当宠物,猎人豢养吸血鬼更像一种证明自己将吸血怪物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实力象征、以及病态的征服欲。就像屠户宰杀牛羊令他们瑟瑟发抖,血和鞭子就能令弱小的吸血鬼服服帖帖,并且可以为所欲为。
狩猎吸血鬼能从教会和地方贵族那里得到一笔数目不小的钱财,足以让许多人开始干起这个风险与收益并存的营生。而在几十年前萨利维亚所在的伊斯特大区的公爵阁下为了得到某个吸血鬼,用大量利益交换向灰堡教宗申请了特批豁免令,教会和贵族联手成立狩猎院,除了日常发布狩猎委托以外还有这样一个法律:这座城市中有主人的吸血鬼不会被教会抓捕和处决,而相对的、狩猎院给出契约的吸血鬼则要放弃自己被父辈和血系庇护的权力,成为这座城市的附庸。
这样一纸法律之于人类来讲是在天使教会的眼皮底下合法拥有吸血鬼的最正当方式,之于吸血鬼来讲、除了那些身负罪责被抓来的以外,主动投奔这座城市的大多是无名客,他们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如今萨利维亚慢慢发展成现在的模样,四面八方而来的猎人越来越多,准备做这个生意的雇佣兵越来越多,被抓来的吸血鬼和主动来到这里寻找主人终结自己流浪生涯的吸血鬼越来越多……然而一个问题出现了——没有那么多血能够养活这些每到一两天就需要进食的吸血鬼,血液价格一直水涨船高。
何塞在密室喝掉的那瓶血在这里的价格是两个金币。
无法支付起高昂“饲养费用”的人类选择解除契约或是干脆丢弃自己的宠物,狩猎院会回收他们,若是在一定期限内无法找到新的主人,吸血鬼会被放逐或者成为公共消遣。根据法律人类不会杀死吸血鬼,但也没有食物提供,而当吸血鬼失去神智变成食尸鬼那种怪物就不在法律保护的范围内了。
总有侥幸逃脱在城市中流浪的吸血鬼,但结局没有太大不同。选择袭击人类就会被遍地的猎人杀死,有的饥饿到极点的吸血鬼会饥不择食地去喝老鼠或是死人的血,动物血不能令渴血症状消失,而死血则会让吸血鬼生病。
如果没有勇气自己走到阳光下,下城区的下水道就是他们最后的归宿——在那里化为没有理智的食尸鬼。
对于下水道的清理一直是狩猎院颇为头疼的问题,因为失去理智后的食尸鬼更难对付,而且像蚂蚁一样成群结队。即使重金派出一大批猎人前去清扫,不说效果如何,最终必定损失惨重。
久而久之没有人愿意接这个活,狩猎院就把下水道整个封闭,然后颁布限制吸血鬼数量的附加法令,可谁都知道,这样治标不治本。
因为食尸鬼还在那里,流浪的吸血鬼还会源源不断变成食尸鬼,萨利维亚下城区的隐患一直摆在明处,只是没人想去捅这个马蜂窝。
晚祷的钟声敲过了,弗林特扬起脸看着无面天使的圣像,认为自己刚刚进行的祷告并不专注,他应该重新来。
就在他重新低下头想要这么做的时候,身旁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这年头很少能在萨利维亚看到信仰者了,您是个博纳塞拉?”
向弗林特走来的不是修士装扮的神职人员,看模样像个同样来祷告的过路人。高大的男人一身这座城市流行的猎人装束,腰带上挂着一把从外观看就价格不菲的短刀,外加脸上爽朗的笑容,是弗林特最不想接触的那种自来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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