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黄昏
何塞脑子里闪过这一条信息,把对方的沉默归结于正在思考用哪几种方式把自己抽得皮开肉绽。
在一个博纳塞拉猎人眼皮底下逃跑是不现实的,何塞不想尝试,尤其他们距离还这么近。他只能引颈就戮,但在那之前似乎要先站到天荒地老。
终于猎人动了,他又向前走了一步,不再是伫立的石像,何塞觉得自己能感受到对方面具后面的呼吸,他们的距离已经充满威胁性。这个男人比自己高,仿佛在透过面具探究什么一样凑得很近。
“让我看看你身上的罪印,吸血鬼。”冷淡非常但不得不说很好听的声音响起,这令何塞联想到大提琴的音色。猎人终于说出自己的开场白。
何塞迷茫地照做,背过身去掀开自己塞进裤腰的外衣,露出后腰皮肤上的烙印。
那是个拳头大小的黑色印记,描绘着一张长着獠牙的兽口,比起烙印更像一个刺青,在苍白的肤色映衬下格外显眼。
“恶魔之口血系,何塞·伊诺。”何塞先开口自报家门,也不知道猎人看没看完,他总觉得有道视线在自己后腰上流连让他的皮肤迷之发痒。
他不忘为自己辩解:“我从来没有袭击过人类,应该被划归为良民。不知名号的博纳塞拉大人,您是来杀我的吗。”
第二章
吸血鬼是由人类转化而成的吸血怪物,他们拥有无与伦比的速度和力量,是黑夜的宠儿。
整个吸血鬼族群拥有数位被称作“始祖”的血系源头,他们的血脉被子嗣的初拥和转化传承、发展到现在,何塞就属于其中一支,名为恶魔之口。
恶魔之口的血系能力是通过语言进行心理暗示,进而操控他人,效果就像已经在密督因消失已久的名为“魔法”的东西。
可遗憾的是这招对博纳塞拉猎人行不通,这个男人对何塞刚刚的话语无动于衷。
作为一名被始祖给予过祝福的吸血鬼,何塞敢肯定自己是有尊严的,但他觉得尊严这种东西暂时可以收一收,尤其是在传说中“穷凶极恶”的吸血鬼猎人面前。
把猎人戴着面具是否真能看到东西这件事撇到一边,根据刚刚连对话都算不上的词句,何塞已经对猎人为何会找上自己有所猜测。
他重新转过身面对猎人道:“您是在寻找身上带着始祖祝福、罪印的吸血鬼吗?”
吸血鬼称之为祝福,猎人称之为罪印,反正说的都是同样的东西,那就是何塞后腰上这个恶魔之口印记。
不是所有吸血鬼都有,几乎可以算是一种殊荣。这不仅代表吸血鬼属于哪条血系,还证明他受到过血族始祖的承认。相当于被盖了个戳,表示那些古老的血族之一发话:“这孩子受我关照”。
人类是不敢惹高位血族的,他们活得太久,狡猾而且强大,很难杀死……或者说根本无法被杀死。
但博纳塞拉家族的猎人很可能不吃这一套,他们一族的夙愿是消灭所有吸血鬼,这也是何塞没有第一时间向对方亮出印记的原因。
何塞还记得自己受到祝福的那个月夜。彼时他还是个刚被初拥不久的新生儿,在父辈消亡后无头苍蝇似地闯进一个贵族晚宴,他没想到宴会主人是自己的同族,一位端坐在高位上、美得不像活物的女士。
“‘不老的淑女’塞拉米亚斯。她是你所在血系的始祖。”猎人不知何塞正在回忆过往,径自道:“罪印的生成需要始祖亲自赐予血液,你饮下始祖之血得到她的承认,所以这东西做不了假。”
确实如此,但何塞不知道为何猎人会提这些。城堡的女主人没有为他的闯入发怒,而是充满慈悲地将他召到近前给予祝福,何塞喝下的始祖之血也同时消除了他作为新生儿狂躁的渴血症状,否则他很可能已经因为刚被转化就失去父辈的伤痛而发疯,根本没有未来可言了。
“塞拉米亚斯大人是位仁慈的女士。她坚持与人类和平共处,她的子嗣有时甚至会帮助教会抓捕违反律令的吸血鬼。猎人,您要对唯一站在你们那边的可敬之士下手吗?”
即使是高贵的始祖,被猎人盯上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何塞的语气强硬了不少,还有点质问的意思。那位女士曾经的恩情足以令他迎着猎人可能的刀锋尽力去探究这一切。
——如果我在这里被猎人所杀,印记消失,按理说赐予祝福的始祖会感应到,这是血与血之间的呼应。
何塞不认为自己这样小人物的死会对始祖产生什么触动,但若是塞拉米亚斯能够知道前因后果,她还有时间采取措施对付这些不怀好意的猎人。
何塞注视猎人面具上的苍翠宝石,就当直视对方的眼眸。他有双蓝灰色的眼睛,看久了能让人联想到雾气昭昭的冬日湖泊,偶尔还想期待一下雾气散去后这双眼睛能变得湛蓝,但期待是没有用的,他的眼睛就是这种灰蒙蒙的蓝色。
猎人对这股突然的敌意无动于衷,他接下来说出的话也令何塞推翻了先前所有的猜想。
黑色的猎人缓缓道:“她想要见你。”
何塞怔住了,半天没消化猎人话语里的意思。他根本没预料到猎人把他从冰棺里揪出来是为了这个。
——塞拉米亚斯大人要见我,那为什么来的是个作风偏激的博纳塞拉猎人。
博纳塞拉从不跟吸血鬼合作,二者就像天平两端,只有猎杀和反杀的关系。
何塞不可置信地问:“她告诉你我在这里?”传闻始祖能感应到祝福印记的大致位置,就像吸血鬼的父辈能知道子嗣身在何处。
“对。”
得到肯定的回答,何塞只能徒劳地眨巴眼睛,用充满怀疑的眼神扫视面前的猎人,试图推测出面具后面的男人有一副说谎的嘴脸。
那位高贵的女士怎么会选择委托猎人,而且猎人又为何愿意跟吸血鬼合作,这一定是谎言。
何塞刚想这样说服自己,猎人就微低下头说道:“你可以不相信,但也别无选择。”
话音尚且未落,何塞也很确定对方没有碰到自己,可下一秒他失去了意识,眼前的画面骤然掐断。
他甚至来不及哀叹可能到来的死亡,也没空挣扎,就这样直挺挺地向前倒去,撞在猎人伸出的胳膊上。
戴着面具的猎人满是凉意的手轻抚过何塞的脸颊,接触后得到的却是吸血鬼更加冰冷的体温。猎人什么都没说,他把何塞拦腰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地离开原处向外走去。
何塞今天第二次转醒,首先感觉到后颈传来后知后觉的剧痛。
他揉着自己的脖子,眼睛胀痛,好在吸血鬼强大的自愈能力令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此前从未面对过猎人的吸血鬼无声地冒出冷汗。猎人那一下根本让人无法看清,他令何塞陷入昏迷的方式跟人类缺氧的手段差不多,只是力道更重更迅捷。何塞庆幸自己还能睁开眼睛而不是就此化作一捧灰,也许真的全赖那古怪猎人说的那句“始祖想要见你”吧。
何塞身下颠簸,包围他的漆黑空间正在移动。他的脸刚才倚在这个空间某个突起的直楞上,时间长了硌出带着热度的印子。他还听到外面不失韵律的马蹄声,由此他判断出自己应该是在一辆正在移动的马车里,紧接着他还去摸了摸车厢内壁积攒的温热,外面恐怕是白昼。
感谢这车厢的密不透风,否则稍微有一丝光线透进来,他醒过来后身上就该多几个烧焦的窟窿——阳光是吸血鬼的大敌。
他没感觉到猎人在身边,大概率在驾车。何塞身上没有限制行动的束缚,他弓着背站起身,车厢比他想象得大很多,挤一挤能塞得下十几号人。他摸索着向前,因为依稀能看到车厢前部有扇紧闭的小窗。
“黄昏之前我们会到达红露镇。”
“!!”黑暗中冷不丁传来的声音让想去敲敲透视窗的何塞吓了一跳,咚得一声他的头顶撞在马车上壁,加剧了这股双重惊吓。
猎人竟然就在车厢里,此刻正坐在角落,不怪何塞没发现,他气息隐藏得太好,连呼吸都没有声音,简直吸血鬼还擅长扮演尸体。
“嘶……您能打个提前量再出声吗。”何塞蹲下/身,一脸痛苦地看向猎人。
猎人果不其然没吭声,支着一条腿动都没动,这让何塞深切怀疑自己面对的是个假人,真的那个其实正在驾车,而刚刚发出声音的东西其实并不存在。
何塞把自己的身体往猎人所在的车厢对角线处挪动。黑暗视觉中他看到猎人已经脱下自己的斗篷,虽然面具还戴在脸上,但好歹能看到对方有一头深栗色的短发。他的着装也跟何塞想象中那种全副武装恨不得穿戴甲胄的猎人不同,只是轻便的靴裤上衣以及看起来很挡风的长外套。
跟吸血鬼对阵确实不能太过笨重,徒手能拧断铁杆的吸血鬼可不怕穿甲胄的人类,还可能因为笨重而落于下风,因此猎人除非把自己围成一个铁桶,否则努力的方向就只能比他们更灵活。
眼尖的何塞还注意到猎人手里正虚虚握着一枚比手心小一圈的十字架,看来在自己醒过来前猎人正在祷告。密督因九成九的人类都有天使信仰,但何塞没想到古板神秘的猎人也是信徒,就是不知道他们虔诚与否。
猎人这个职业必然与杀戮惺惺相惜,虽然他们杀死的是吸血鬼,可吸血鬼前身也是人类,天使信仰要求人们广做善事才能在死后得以升入天堂,依靠杀死同样的智慧生物来谋生的猎人显然不太符合这个论调。因此何塞听说过的猎人群体信仰都很缺失,大部分都是为了豁免权和酬金才从事这个职业的亡命徒。
他又扫了一眼猎人的装束,想象面具下的脸究竟长什么样子,可想象力匮乏的他勾勒不出凶神恶煞以外的面容。
没有跟人搏斗经历的何塞没有蠢到在一个封闭的车厢里袭击一个猎人以及相信自己的实力,更何况猎人手边没有武器可能只是在卖破绽。
况且,这座移动的囚笼最致命的地方并非坚固车厢内的猎人,而是外面绚烂的阳光。阳光永远是吸血鬼最大的敌人,远非银质武器所能及,正午阳光不出十几秒钟就能把何塞这样的年轻吸血鬼灼成一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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